伊莫觉得自己新买床睡得就是比之前旅店里的舒服,最近半个月来不只是因为心念二试压力过大什么的,心里总是惶惶,不能像以往那样沾枕即睡,好不容易入眠后大脑也老是处于活跃的状态,难道是因为这些天暗甬没给自己下任务,所以这钱花起来很不安?
或是到了皇城以后,总是会没由来地担心起一心复仇的父亲,父亲他说到底只有A4的战力,在人族的最强皇城里依然只是个不起眼的路人角色而已,该如何完成自己的复仇大计呢?
伊莫光是在学院里随意走走,便能找到看起来就不弱于父亲的强者;这里不愧是人族传承最古老的四大古族,大概单是一族的实力就能胜过大陆上的任何一个组织了吧。如果届时父亲的行动暴露,那自己身为他的独子,那时该做出什么选择呢?
在小队中暗甬大佬最信任的应该还是自己,毕竟直到现在为止,整个大陆应该只有自己是暗甬掏心掏肺地交底过的。明明长相普通,境界一般,个性平庸,血统天赋也都没有什么明显的过人之处,除了那什么不知从何而来的只是近乎于S级的神秘力量,居然是个只存于传说中的传说中的神使;其实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彻底接受这个惊人的设定,所以老是会把暗甬当做个普通的上级来看。
暗甬大佬可能是自己唯一的靠山了,但暗甬对自己的案底一直只是无所谓的态度,并没有明确表过态,自己又凭什么请暗甬帮助自己的父亲呢?伊莫心事重重,想东想西,自己在床上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在这异常舒适的床上沉沉睡去。
伊莫房间中家具整齐,从碗橱的大件到修胡刀之类小玩意儿一应俱全,这也多亏了伊莫和诸位基层工人的数小时忙碌,把这里摆出了个像模像样的小资单身公寓。毕竟现在当自己上级的是万古唯一的暗甬,自己也用不着想当年那般几银币几铜币的盘算。
窗外清亮的月光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边悄悄泄出,照亮了伊莫的新家,让一切物象的表面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唯独床上的伊莫还躺在边上的阴影中,寸光不得近。
一阵凉意,宛如从最幽深无光的古井眼中冒出,悄无声息,溢出井口;接着从学院中流出,向四野漫去。悬在夜空深处的明月没有适时地被黑云遮挡,它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大地上的一切。
在昏暗的将枯尽的小油灯下,年迈的宿管在睡梦中喃喃自语,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小棉被,翻身接着熟睡。
一位教授深夜依然待在自己的研究室里加班加点,凝神观察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玻璃管中的药水变化,手中紧紧攥着画满鬼符字体的小本子,忽然吸了一下鼻子,隐隐发觉今夜有些凉。
四位身着白色轻布袍的至少花甲往上的老人端坐在一张名贵的梨木大桌前,人人神色凝重却起手利索,其中一位正是天启氏族的大长老。
他的眼眉中浮现出淡淡的忧郁之色,忽然径自在座上站起,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异象,转身看向一处白支大烛,挥手一弹,将忽而微弱的烛焰拔高了一寸,驱散了侵入房中的些许凉意,说道:“今夜异象,不宜同台竞技。”随后不再多言,拂袖飘然而去。而待大长老离去后,面面相觑的三个老人同时掀开他的牌面,立即不顾风度地叫骂起来。
无色无形无相的气息继续扩散,无视了空间的规则,在空间基元上直接穿过了接触到的所有事物。这阵涟漪最终抵达了皇城。
最先有感觉的是皇城西边大山上,睡在简陋木屋中的一个守山人。年迈的守山人忽然从睡梦中醒来,右手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登山杖,用它撩起了木窗边的帘子,望了一眼今夜的天象,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又接着沉沉地睡去。
而皇城中的光之子也反应过来,由于光元素对那种混沌阴冷的属性本就有特别的敏感性,老李顿时睡意全无,他第一个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那片阴影终于是来到了皇城了么?那是连光之子都无法确定其面目的恐怖影子,老李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东西,甚至在历代文献上都没有找出它的影子,谁能知晓待其爆发时究竟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灾难。
老李从简陋之极的小木床上坐起身来,划亮一根黑头火柴。于是这修补匠的狭窄的小屋中便有一豆微弱的烛火亮起,不知为何,小小的火苗却是让见到它的人仿佛置身于无限的阳光之下,象征着光明的火苗终于是将侵入小屋中的莫名寒意尽数驱散了。
“看来还是有必要知会那些人一声。”此时的老李无法再度安睡,微微皱眉,这个动作让他本就干瘦的脸颊苍老几分。老李一向不喜与那些什么皇室、四大族的老木槌打道的,所以才会跑到那浮空岛上去,只是这回的事情真的事关重大:“不过这事还得先向领导申请一下。”
熟睡的伊莫对自身发生的一切都毫无知觉,更不会想到他带来的东西居然能在不知不觉中影响整座皇城。他的嘴角甚至流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不过熟悉他的人立即会猜想到之前暗甬发工资的情形,但怪异的是,在下一秒伊莫的神情忽而归于平静,连一切的情绪化表情都归于宁静,他这副样子应该只会让人联想到死去前年的古尸;所有喜或怒、生机或死气都不复存在,除了宁静还是宁静。
伊莫的灵魂正游离于生和死之间,他不知道那个超级术式由于四大族内大量强大气息的刺激下,一个黑色的影子开始在他身上苏醒。
林子外边的夕阳像血一样红,就这么静静地悬停在山的上面,它残存的热量将周围的空气扭曲,就像是死去的、新鲜的......
那令人恐惧的红遮挡了伊莫一半的视野,不少血渗到了他的眼珠上;刚开始伊莫不自觉得眨着双眼,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将猩红铺到了视野的各个角落,红的夕阳,红的树林,红的人的躯体。伊莫一度很担心自己的双眼是不是会就这样变成永远的血红色,就像故事中的恶魔那样。
树林外的那边是热闹的活着的人的声音,是那些悍匪在神采飞扬地瓜分战利品,他们将所有能卖钱的东西装车,准备离去;先前有两个土匪搜索树林的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但伊莫依然死攥着双手。伊莫知道按照自己知道的常识,那边的夕阳即将落到山的背后,无边的宁静的夜接着来临。
伊莫的心脏砰砰的跳动,一下一下,时间过去,他在期待夜的来临;通常夜总是让躁动的那些东西平静下来,好去安睡休息,直至黎明。
伊莫没有任何动作,他的头一直偏向夕阳的方向,他的呼吸清晰可闻;伊莫已适应了视野中半边红色的世界,他瞪大双眼。夕阳还在那个熟悉的位置,摇摇晃晃却没有下落的意思,伊莫明明看到了它下移的动作,但事实是不知多久后太阳没有怎么移动,像是被人用胶水粘在那里一样。无法下落的被粘住的太阳,大概很难受吧,伊莫这样想。
夕阳不落下,夜自然无法来临,那么所谓的黎明自然也不可能按次序接着出现。所以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一个Aden协会的斥候来到这里,再找到那半截尸体的浸泡着血液的布摆下藏着的一个孩子,一个天生白发的六岁的孩子。
世界似乎停止,这里没有任何生机的动静,只有那边诡异的无法落下的夕阳还是持续不断地散发余温不足的热浪,还固守着无限给予世界光和热的职责。正常人在这种世界里待着,大概很快会疯掉;而这里的伊莫只是当年的一个孩子。
伊莫的神情木然,换做任何一个孩子忽然经历了这种生死劫难大概都会半天缓不过劲来,但伊莫心理依然在活动。伊莫还是没能注意到时间和世界的异样,或者只是他在这种自我幻境下直接无视了部分规则的合理性的质疑;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上,那是他自己的声音,绝对的冷静。
质疑:“充满冲突的,善与恶的冲突的世界。恶者快意时的笑声,和善者毁灭时的悲鸣都对这个世界的前进毫无意义,然而它们存在着;世界,神明为什么要应允这种不合理存在?”
答:“如此言,混沌与秩序都是天地大道的一部分。一黑一白,善恶大道,并肩而行,大抵这才是诸神认为的世界最快的前进方式。”
这是伊莫的意识在被安排的幻境中自问自答,但他思考的速度和课题意义深度明显超出了一个涉世未深的矮人的境界,这是因为这个强大到无可想象的二阶神念力术式将他带入了一个妙明的境界;在这种状态下,伊莫的精神可以短暂地抵达二阶神念力的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