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葛叔刚刚出现的时候,任小泉就已经在暗地里设计逃离路线,他眼里的杀意和惧意太过明显,饶是并不善于察言观色的任小泉也不由心头颤抖。
“世现紫瞳,必有灾祸!”葛叔苍老的声音像是干燥至极的杂草上碾过的砂石,刺刺啦啦,“这是妖孽!要烧死,烧死!”
他的话音刚落,任小泉便朝自己已经算好的路迅速冲了过去。
她的动作突如其来,叫围观的村民措手不及。有两个村民被任小泉冲过来的力道撞到了一边,摔倒在地。几乎只是转眼间,任小泉已经窜出去十来米。
“抓住他们!!”王安南大叫一声。
朱成军迅速追上来,旁边的村民微微愣了一下,也都朝任小泉冲了过去。
“葛叔,那孩子真是妖孽吗?”孟婆婆嘴唇抖了抖,不可置信地看着葛叔。
“糊涂!祖训中说的明明白白,紫瞳乃不祥之兆!”葛叔重重敲了下拐杖,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个女子该怎么办?”王安南问。
“都烧死!祖训中写得明白,南边那座山背后全是妖物,我看他们八成是从那山背后过来的!你们这群糊涂东西,竟把这等灾星引到了村里!”葛叔说着,狠狠瞪了眼孟婆婆。
孟婆婆唯唯诺着退了两步,低下头来。
任小泉抱着任天狂奔着,她不敢回头看一眼,也不敢放松一下。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七零八落的喊杀声越来越清晰。任小泉并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过是异色的眼睛而已,为什么会招来这样的后果!而且任小泉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和任天被抓住了,定会没命!这种预感太强烈,太真实,让任小泉忍不住浑身颤抖。从小在红旗下长大的任小泉,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一个人的性命可以随随便便因为一句话,一个征兆,一个不同于平常的异状而被任意践踏追逐。
任小泉牟足了劲朝前跑,可怀中的孩子似乎越来越重,脚下的步伐越来越迈不开。她的体育并不好,曾经体测时跑个八百都累得半死,而此时此却是突破了极限,已经跑出去近千米。她听到了胸腔中心脏地狂跳声,一声一声直击脑壳,叫嚣着供血的不足,氧气的缺失,叫嚣着让身体停下来瘫倒在一侧。
可她不能停,她已经能听到朱成军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突然,背后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任小泉张着嘴巴急促地叫了一声,直直倒了下去。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任小泉把任天紧紧护在了怀中。
任小泉觉得自己似乎滑出去了数米,坚硬地面上的石子几乎要让她的胳膊断掉,任小泉在眼前一黑晕过去那一刹那,骂出了声。
“去你妈的凉飞扬!!!”
要不是他挖了泉灵半颗心,这幅身体会法力全失,跑都跑不过凡人吗?!!
朱成军看着地上晕过去的女子和被她护在怀中完好无损的任天,目光在那双血迹模糊的胳膊上顿了顿。
“哇啊哇......”任天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嘴里叫着谁也听不懂的音节,他像是在呼唤着任小泉一般拿小手拍着她的肩头,“哇哇哇......”
似乎感受到了朱成军的靠近,任天的小脑袋唰地转了过来,紫色的眼睛冰冷地盯着朱成军,那股子冰冷太过强烈,让朱成军觉得自己似乎坠进了无底的冰窖。
一个从上而下盖住了任天脑袋的麻布袋子遮住了二人对视的目光。
朱成军浑身一颤,回过神来。
“没事吧!这家伙的眼睛实在是厉害......”王安南穿着粗气,一把将挣扎的任天塞进了麻布袋子,扎住了袋子口。
朱成军神色间仍有些恍惚,他说不清方才的感觉是错觉还是真实,他似乎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无边的寒冷,那种让他胆寒的寒冷,比再凶猛的猎物的眼睛都要冰冷......
“没事。”他低低说了声,粗暴地拎起昏迷不醒的任小泉,“我方才一拳砸晕了她。现在该怎么处理?”
“先带回村,葛叔让我们烧了他们。”
.............
任小泉是被一桶凉水浇醒的。
她眼中弥漫过片刻的迷茫后,恢复了清明。神智刚刚清醒过来的她便发现任天不见了。
“任天呢!”任小泉激动地朝前一扑,却发现自己丝毫动不了,略略一看,不禁大吸一口凉气。
自己的手脚,都被牢牢捆在了柱子上,而她的四周,是堆成小山的树木枝!
卧槽!任小泉瞪大了眼睛,这是真要烧死自己的节奏吗?
任小泉咬着牙,瞪着四周。
村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他们或近或远,打量议论着,神色间却都不约而同带着恐惧。
“任天呢!!你们把他怎么了!!你们这群混蛋!他只是个孩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没有人回答她。
“你说!!你他妈告诉我你们把他弄哪去了!!”任小泉再顾不上什么礼节教养,她只觉得心头有一把火熊熊燃烧,几乎要灼伤她整个身体!
被她瞪着的陌生青年男子怔了怔,扔掉了方才泼水的水桶,竟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任小泉:“......”
我有这么可怕?!
“还不老实!”王安南远远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捆地严严实实的笼子,里面正是任天。
他安静地坐在笼子里,眼睛缠着几圈厚厚的麻布。
“你们把他眼睛怎么了!你们这群禽兽!!”任小泉颤着指尖,不可置信。
难道......
王安南眼光在任天身上转了转,闪过一丝惊惧,他本想挖了这双眼睛,可却丝毫不敢与这双眼睛对上,找了好几个小伙子,只要对上这眼睛便不省人事,连朱成军都不敢靠近半步。最后无奈之下,只好用布把这双眼睛缠了起来。
不过幸好,马上,这两个妖物就要被烧死了。
任天听到了任小泉的声音,冲着她的方向抬起了小胳膊,哇哇叫了起来。
鼻子一酸,一股热泪便涌了出来。
任小泉来到这异世,第一次留下了泪水,她从来没有这般恨过自己的无力,也从来没有这般恨过人类的愚昧。
未知让人恐惧,恐惧让人愚昧。
王安南走上前来,将任天扔在了任小泉脚底。
“他如果真的是妖物,早把你们都杀了,我要真是妖物,现在就可以把你们都吃了。”任小泉冷冷看着王安南,“你们的无知和愚昧真让人恶心!”
王安南平静地看着任小泉。
“我是村长,觉不会允许我的村民暴露在危险底下。”
“你们把他的眼睛怎么了?”任小泉面色有些狰狞起来。
“缠了几层布省得又做妖法!”王安南冷冷说了句,转身走了。
任小泉心头略微一忪,看着王安南的背影,咬了咬唇。她的目光慢慢扫过场上的村民,有躲避的,也有直视的,却都有着不难察觉的恐惧。任小泉想起,早晨的时候,她还挂着大大的笑容和他们打着招呼。
“周青!”任小泉冲着人群中的周青喊,“枉你自恃为读书人,却任由如此荒诞可笑的事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你良心安宁吗?!”
周青眉头微微皱了皱,他眼中神色变了变,侧过头看坐在扶椅上的葛叔:“葛叔,他们真的是妖物吗?”
“你难道被迷惑了!”葛叔拍了拍扶椅的把手,厉声道,“妖物最是花言巧语!祖训上的东西不会错!”
“就是,周先生,你难道忘了方才那一个个七尺男儿都被那妖物的眼睛迷地失去神智的模样?!”王安南面上显出一丝后怕,“想想都觉得渗人。”
周青眼中的犹豫便变得坚定起来。
任小泉眼睁睁看着周青再回过头来时神色已是一片平静,顿感一阵绝望。
她不明白,为什么早晨还朴实善良村民,眨眼间便变成了要取你性命的恶魔!
木笼子里的任天抬起脑袋,绑着麻布的眼睛对上了任小泉的脸,似乎隔着层层麻布,他也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任小泉的脸。
“小天,对不起,我保护不了你。”任小泉慢慢低了头,眼角发红。
“哇哇......”小家伙张着没牙的嘴,似是在回应任小泉。
“他们不懂,紫色的眼睛是多么美丽,是吧?”任小泉轻轻笑了。
任天抬着头,隔着笼子看着任小泉的方向,稚嫩的小脸上是与境况不符的平静,在听到任小泉笑声的时候,竟也咯咯笑出了声。
要不是被绳子紧紧绑着,任小泉必会忍不住扶扶额,果然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明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为什么要烧死姐姐!!姐姐还给我们绑蚂蚱了!”几声争吵传入任小泉的耳中。
任小泉心跳一滞,抬头看去。
朱武朱力王翠周小玉不知何时走到了人群前,挡在了拿着火把正要朝前走的朱成军面前。
“胡闹什么!回去!”朱成军冷着脸斥责。
朱武朱力都挺着小脊梁,毫不退缩地与父亲对视着。
“你们懂个屁!还不给老子滚回来!”王安南也喝道。
王翠抿着嘴看王安南:“我们都和小弟弟玩了,他不是妖物!”
周青看着周小玉,一言不发,神色间的严肃却比言语还要骇人,周小玉低了头不敢看周青。
任小泉愣愣地瞧着,鼻子又酸了。
当年上大学时,她还和室友争论到底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她那时坚信人性本恶,和室友争论不休。
也许她错了......
有大人上前拉四个孩子,王翠和周小玉挣扎了下都低低哭了起来,朱武和朱力被朱成军一手一个拎起来扔到了后面。
“葛叔。”孟婆婆上前恭敬地对坐在扶椅上的老人说道,“您看今日这几个孩子,咱们若强把那两个妖物烧了,怕会给孩子留下惊吓和芥蒂,不如先留一晚,把四个孩子哄住了,待今儿半夜带到几里外......”
王安南想了想,又看了眼哭地打嗝的小女儿,觉得是这个理,也征求地看着葛叔。
葛叔叹了口气:“冤孽啊......”
他站起身,颤颤巍巍走了两步:“你们安排吧。”
任小泉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王安南似乎说了什么,人群便一个一个散了。
朱成军走上前来,竟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绳子,只留一双手背在后面捆着。
“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任小泉眯眼。
朱成军没有理睬任小泉,一手提起装着任天的木框,抬了抬手,两个粗壮的妇人上来压了任小泉跟在了他的身后。
四个孩子远远看着任小泉,朱武喊了一声。
“任姐姐!我爹说放了你们!”
任小泉眼角微扬,闪过一丝嘲讽,这种拙略的伎俩,也就骗骗小孩子。不过话说回来,本来也就只是为了哄哄这四个孩子。
她勾起嘴角,挤出一丝笑意。
“嗯,谢谢你们!”
朱武笑了笑,被朱成军瞪了眼,吐了吐舌,这才和朱力转身走了,周小玉和王翠也被自家的人领走了。
“你笑什么?”朱成军的声音低沉。
任小泉收了笑意,抬眼看朱成军。
“笑给孩子们看。”
笼子里的任天抬着小脸,咯咯笑了一声。
朱成军的手指抖了抖。
任小泉移开了眼,默不作声。
当朱成军停下来时,任小泉看着眼前的屋子,恍惚了一下。她昨夜还在这屋子住了一夜,今夜这屋子便要便监狱了吗?
从自己在那柱子上被浇醒时起,孟婆婆就躲避着自己的目光,此时她站在院中,却是不再躲开任小泉的目光。
“婆婆。”任小泉淡淡开口。
她本没有立场怨孟婆婆,她已经对自己很好了,可是任小泉却怎么也止不住心中的冷意。
孟婆婆移开目光看向朱成军:“先把他们关在那里吧。”她指了指偏屋。
任小泉认得那屋子,是孟婆婆昨夜还说要收拾出来让自己和任天住的。
此时倒果真入住了,虽然这方式有些奇怪,任小泉坐在地上隔着掩了半扇的门看着门口门神一样朱成军,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这些人打的怕是等天黑了趁半夜把自己带远些毁尸灭迹的主意,她决不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