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她在黑暗中蹒跚前行,伸出双手试图触摸到什么实物。
可什么都没有。
只有黑暗。
有水从地底下开始蔓延,很快没过了脚背,又没过了膝盖。
本能地恐惧袭来。
她开始狂奔,开始用尽全身气力逃离。
可比起这片黑暗,比起上升的越来越快的水位,她太渺小了。
水位升到了膝盖,腰侧,脖颈,漫过了下颌,唇角,鼻梁……
无边无尽的窒息感。
她扑腾在水中,双手无力地抓着,试图抓住什么浮上去。
可她什么都没有抓到。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脖颈处似乎遏上了一只有力的魔爪,毫不留情地收紧,夺走她肺里仅有的空气。
难受……
好难受…….
不!!
她不要死!!不要死!!!
不要死!!!!!
病床上的女子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息。
“滴滴滴滴滴滴滴!!!!!”
床边的仪器发出刺耳的叫声,引的门外一阵阵的嘈杂。
任小泉呆坐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息。
窒息的感觉一点点散去,夹杂着消毒水味道的清凉空气沿着鼻喉像四肢输送。
“132的病人醒了!”
“快通知家属!!”
“快叫主治医生来!!”
………………………………….
病房的门似乎开了,有一个又一个的人进来又出去。
任小泉恍若未闻,慢慢抬起手,看着苍白指缝间透过的淡淡光晕。
她…….回来了。
三月之后。
B城。
“你这次能想通回公司,伯父伯母高兴坏了吧。”叶飘一大口蛋糕下肚,嘴角沾上了些许奶油。
对面的女子搅着咖啡杯中焦褐色的液体,嘴角勾了勾。
“他们现在都不敢说我句重话,生怕把我刺激着了再睡过去。”
“切,没良心的丫头。”叶飘翻了个白眼,“知道我们都不敢说重话刺激你你就嘚瑟了啊,你说你好不容易醒来了还做什么妖得了个抑郁,你知道这些我们过得有多提心吊胆吗?你个……”
她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眼圈发红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她最好的朋友和她喝了几杯酒便突然长睡不醒,跑遍了医院找遍了专家也看不出个什么结果。
好不容易醒来了,又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把自己锁家里不眠不休,话也不说饭也不吃。
又好不容易好转了,却突然辞了工作跑去家里的公司女承父业。
这要是换做以前,伯父伯母定然梦中都能笑醒,可现在……他们都像是心里揣着兔子一般惴惴不安。
咖啡中搅动的勺子“丁”的一声轻响,停了动作。
女子微垂的头微微抬起,嘴角轻勾的笑意深了两分。
“对不起,谢谢你。”
叶飘看着任小泉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涩。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本来还以为你好了,可你这模样怎么瞧着更让我心里难受呢!你到底是不是因为钟飞啊??”
任小泉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竟然才想起来是谁。
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是。”她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有一个人影,在她眼前成形。
无双的眉眼,晶紫的眸,宠溺的浅笑,修长的身躯。
总也忘不掉。
她有时都怀疑,自己究竟遇到过他没,愈来愈模糊的那段记忆,到底有没有真实地发生过。
“别!别想了!!吃东西!我点了你喜欢吃的!”叶飘突然叫嚷着塞给她一块蛋糕。
任小泉微微回神。
莫不是她想他一下,神色模样都有些癫狂??
她轻笑了一下,把蛋糕放在了唇边。
好,吃东西。
不想了。
用不着想,因为就在那里,就在心底。
想忘也忘不掉。
………………………………………………………………….
雨下的有些大。
A城这几日阴晴不定,前一刻还艳阳高照,后一秒便大雨倾盆。
任小泉看了眼手表。
下午两点整,司机还没有来,估计是大雨堵车堵路上了。
这可怎么办,她要赶在三点去见一个重要的客户。
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她一个女人在职场上更是不好过,好不容易约上一个大项目可千万不能迟到了。
心累啊心累,她二十九岁的人累得跟三十岁的女人一样了。
啥?
二十九岁和三十岁有啥区别?
那区别可大了去了!
任小泉跺了跺脚,这双高跟鞋是为了配这套裙子特意买的,可没想到磨脚的厉害,今天谈完生意就让它下岗。
雨怎么还不停??
任小泉皱了皱眉,又看了眼窗外似乎无边无尽的雨帘。
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站起身走到宾馆大厅门口,打开手机下载了个滴滴。
她还没用过这个软件,尝试着倒腾了一下很快打上了一辆黑色丰田。
过了五六分钟,电话打了过来。
“喂,对,是宜家宾馆,十三大街和十四大街交口处,我在宾馆大厅里面,雨太大了,我没打伞也看不清车牌,您到了给我打个双闪就行,好谢谢师傅。”
任小泉收了手机,眯眼看着雨帘中的车辆。
有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停在了宾馆门口不远处,打着双闪,十分显眼。
任小泉心里一喜。
到了。
她把皮包举在头顶,踩着高跟鞋霸气十足地开跑,一口气跑到那辆车前拉开车门便坐上了后座。
“雨可真大。”她放下皮包,从里面掏出纸巾打算擦掉上面的水珠,“真是谢谢师傅了。”
咦,等等…….
任小泉手上动作一滞,侧眸看了眼身边的男子,心里赞叹了下那人的相貌,但还是半带疑惑半带质问地开了口。
“师傅,我打的好像不是拼车啊?”
那司机早已目瞪口呆,惴惴不安地看了眼后座的男人,又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眼任小泉。
“那个,这位小姐,你似乎上错车了。”
任小泉一愣:“这不是黑色丰田滴滴车?”
司机似乎梗了一下。
“这……这是劳斯莱斯古斯特……”
任小泉囧了。
她很快反应过来,连声说着“抱歉”就要下车。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下去。”任小泉羞地满脸通红,怪不得总觉得这“丰田”车看着莫名高级……
“等等!”手腕突然一紧。
任小泉侧眸看去,却是那个男子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愣了一下,心里便有些不喜,不动声色道:“先生这是……”
别以为你长得帅,开的车好就可以随意撩妹。
“我们以前见过吗?”
任小泉失笑。
这年头这般英俊多金的男人也有不擅长搭讪的啊……
“抱歉,我们没见过。”任小泉微微使力,挣脱了男子的手,正好把他的相貌又看清了几分。
眉眼精致却不失英气,光线有些昏暗眸色看不大分明,但可以肯定,这是双让女子自惭形愧的双眼。
确实很养眼。
只不过有些傻气——搭讪找的借口真烂。
把是自己先上错车这件事抛之脑后的任小泉同学抽了手腕打开车门,又顶着皮包踩着高跟巴答答去找自己打的黑色丰田了。
“任先生?”司机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
他还从未见过先生这副失神的模样。
男子看着车窗外渐渐远离的背影,突然皱了眉头,“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头好痛。
“先生?”司机惊疑不定。
“回。”男子说了一个字,便靠在椅背上闭了眼不说话。
司机一愣,不是有个项目要谈么。
可既然都说了回…….司机不再犹豫,转身发动了车辆。
…………………………………………..
“你说什么?爽约了?”电话那头传来叶飘的大嗓门声。
“嗯,我今天真的太倒霉了,司机堵车来不了,我打了个滴滴还上错了车,这都不算什么,你说这么大的项目他们负责人说爽约就爽约真的气死我了!我最讨厌不讲信用不守时的了!可我偏偏还得笑着在苦等两个小时后电话中说没关系!!”任小泉狠狠切着手上的牛排,就像切着某个项目的负责人般。
“唉,你忍忍脾气吧,只是爽约,幸亏没取消,你最近公司周转不太好千万别把这个项目黄了。”
叶飘劝着任小泉。
任小泉气哼哼咬了快牛排,嘴上仍然逞着强,心里却也听了进去。
她突然有些失落。
“飘飘,你说我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爸爸的公司交到她手上后就没怎么盈过利。
“我是不是就只能当个数学老师…….”
“喂喂喂!得了得了!自怨自哎啥呢!”叶飘在电话那头叫嚷起来,“你那是年轻还没资历,换我我都赔本赔跳楼了。”
叶飘说的是真心话,任小泉能在短短三年内把她父亲的公司事务全部掌握在手心已经让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几年生意本来就不好做,任小泉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
任小泉嗤嗤笑了两声。
“对了,你爸妈最近有没有再逼你相亲?”
任小泉隔着电话,明知对方看不到仍是不由点了点头:“怎么没有,天天催,日**。”
“那你怎么想的?最近想法有没有什么变动?”
任小泉没有说话,抓着叉子的手却是一紧。
变动……能有什么变动。
这世上,再没有男子,能入得了眼了。
“唉。”那边的叶飘叹了一口气,“行了,我也知道这事我劝不了你,劝了你也不听,问你你也不说,三年多了我也不指望能从你那张闷葫芦嘴里套出什么来。我只有一句话,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的,我都支持你。”
还能怎么破,三年过去了都套不出话来,她除了支持她还能怎么做。
任小泉慢慢放下手中的叉子。
“谢谢你,飘飘。”
这天晚上,任小泉做了个极长的梦。
梦到她第一次抱着任天,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南洼村的情形,梦到她扳开馒头碎屑,一点点喂给他的情形,梦到她喊着他的名字,在寒冷的夜晚寻找他的情形,梦到她送他离开郑城去京城学武时的情形。
还有他身捆锁妖绳鲜血淋漓的模样。
还有他蒙着面具骗哄自己的模样。
还有他闪烁着眼不敢与她对视的模样。
还有他身后横尸遍野的模样。
还有他紫色眼眸里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还有,很多很多…….
任小泉抽泣着醒过来时,枕巾已经湿了大半,她抬手覆在胸口处,紧紧摁住痛的一抽一抽的心。
“任天……任天……”
她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一遍遍地念。
三年多过去了,她时常会恍惚,那些人,那些事,到底存不存在过。
她已经无法确定。
可她的心却依然一想起一个名字便抽痛得无法自己。
存在过如何,不存在过又如何。
从她那时心甘情愿认栽在他怀抱中的时候,她有生之年,便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