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威力、射速、射程、准确度、杀伤力的确要比清军在战场常用的鸟枪、抬枪和以火药顶出炮膛的铁沙、石块的大小土炮胜过不知多少倍。军官们个个看得拍手称赞,曾国藩兴奋不已,当场给制造者、演放者颁奖。并向军官们说自己的打算,说要把兵工厂办大,办到南京、上海去,将来还要制造大轮船、造机器、造制造机器的机器。洋人有的我们自己也一定要有,这就叫“徐图自强”。
安庆内军械所的规模很小,也没有使用机器制造,只是利用土法打制、改装、仿造外国人的枪炮子弹。就是使用这些土法仿造的洋枪炮,在战场上起到的作用亦为纯粹土枪土炮难以相比。同治元年(1862年),李鸿章到上海后,亲眼看到了洋人使用的洋枪洋炮,在曾国藩的影响下,也开办了“上海洋炮局”,仿制洋人的开花炮弹。这些枪炮在镇压太平军的战场上,发挥了很大作用。
仅仅试制洋枪炮,曾国藩仍不满足。同治元年(1862年),曾国藩制定了三面并举、五路进军天京的用兵计划:即以曾国荃部湘军从西面、以楚军左宗棠部从南面、以李鸿章淮军从东面同时并举合围天京。五路进军是陆军四路人马:曾国荃所部湘军从芜湖、秣陵为南路,鲍超由宁国、广德进取句容、淳化为东路,多隆阿由庐州、全椒进取浦口、九、袱洲为西路,李续宜由镇江取燕子矶为北路,彭玉麟的湘军水师从长江正面,五路攻击太平天国首都天京。曾国藩上奏新成立三支水师,即淮扬、宁国、太湖的计划也由皇帝明发谕旨批准,新增加了黄翼升、李朝斌两个水师统领。太湖属内湖,其水师仍归彭玉麟统辖。
大举进攻天京的计划,尤其是水师的扩建,激励着曾国藩需要使用先进军舰的构想。他以为,既然李善兰、华蘅芳、徐寿他们能仿造出西洋的枪炮弹药,也就一定能仿造出西洋的军舰来。
从同治元年(1862年)开始,曾国藩就命令、鼓励、支持李善兰、华蘅芳、徐寿他们研制军舰,徐寿等人也就真的下力气干了起来。徐寿等人是中国当时第一流的科学家,他们不仅通晓中国传统的科学、制造学等知识,同时对西方的当代数、理、化等知识,也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和研究。所以,到同治元年七月(1862年8月),他们居然制出了一部轮船的发动机。曾国藩看这部发动机的试验,心情很激动,当场就感慨地说:“洋人的智巧奇技,到底被我们中国人学会了!”鼓励徐寿等人再加把劲,制出中国的火轮船来。然而,事实上并不像他意料中的那么简单,从发动机到一艘轮船,中间的距离太大了。尽管徐寿、华蘅芳等人绞尽脑汁,还是没能造出他想象的能与外轮相提并论的轮船来。
造船工作屡遭失败,徐寿等人焦急万分,曾国藩一再催迫。这时,华蘅芳等忽然想起了前时在上海认识的广东人容闳。容闳自幼读的是洋学堂,远在40年代赴美留学,为美国耶鲁大学的毕业生。在当时的中国,这样的洋学生真正是凤毛麟角了。于是,华蘅芳等向曾国藩介绍,认为请得容闳前来,造船、办厂工作一定能有进展。曾国藩详细了解容闳的情况,知道他在五六年前回国,想为国家贡献他所学到的西方科学知识,曾到南京找过洪秀全,向太平天国献过七项“新政建议”。曾国藩揣摩容闳的“建议”有改善政府、改良政治、建设新式军队、创办新式学校、创办各种实业等,确实是一套好主张。幸亏洪秀全等没有采纳,容闳也没有留在南京。若是留下他来,实行了他的“建议”,对清政府不能不说是个威胁。曾国藩认为,这样的人才,一定要留为己用。于是,让华蘅芳等立即转达曾国藩邀请之意,让容闳尽快来安庆。
当时容闳正在上海宝顺洋行做丝绸茶叶生意。接到曾国藩的邀请后,他很快就赶到了安庆。
曾国藩同这位留洋生详细地谈过两次话,印象很好。认为容闳的气质的确在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中难找,他一是精明干练,二是爽朗诚实,毫不掩饰。比如他对曾去找过洪秀全的事,见到曾国藩便自然表示:太平军的“苏福省”人民安居乐业、军队纪律远比清军好,作战也勇敢,自己想为太平天国的成功出力气。但是,太平天国高层领导意识陈腐,洪仁玕有新思想,但也无能为力,所以太平天国也成不了事。自己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好政府,只得去上海做买卖。他明确表示:对清政府的各种制度、方针也无任何信心,也不想为清政府做事。正因为找不到一个好政府,所以感到很苦恼。曾国藩却当头便说:“你的七条建议,除去把《圣经》作为教育主课之外,其他六条我都接受。”
曾国藩的态度使容闳很吃惊。他不理解,这位全国闻名的理学名臣,为什么能接受他从西方搬来的那一套。
于是,他们议论如何学习西方的那一套,包括办工厂、办教育、派留学等等。曾国藩还说:“好的政府不是现成的,你不讲改良吗?有缺点的政府,改良了就是好政府了,中国人学习了西方的好东西,中国也就变好了。”容闳对曾国藩的认识深表赞同,感到回国六七年来,今天才找到了理解他的人,决定把自己的富国强兵的主张全部拿给曾国藩。
机器没买来之前,轮船的试制工作仍不能停。到了同治二年年末,即1864年年初,中国的第一艘火轮船居然在安庆内军械所制成了,这是中国造船史上的一个创举。这艘轮船的船体很小,重二十五吨,长五十五尺,高压引擎,单汽筒,回转轴长十四尺,锅炉长十一尺,直径二时。严格讲,这艘轮船还只能算是一个试验模型。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毕竟是中国人自己制造出的第一艘军舰,该舰取名为“黄鹄”号。
军舰造出来了!曾国藩的兴奋比两年前造出第一批新式枪炮还要强烈。他再次集合军官和幕僚在安庆的长江中试航,顺流航速为二十八里,逆水时速约为十六里,曾国藩自认“行驶迟钝,不甚得法”。但曾国藩也认为既然中国能造出轮船来,“以次放大,续造多只”,中国便会有自己的舰队。
不久,湘军攻陷天京,曾国藩把安庆内军械所迁至南京。未及办厂,同治四年(1865年),容闳由美国买回了机器,曾国藩与李鸿章在上海共同办起了洋务运动中规模最大的军事企业——江南机器制造总局。该局不仅能制造枪炮弹药,还设立船坞,制造军舰。到同治七年(1868年),终于制造了一艘真正的轮船,取名“恬吉”。到了光绪二年(1876年),共造出七只轮船,其中铁甲舰一只、炮舰六只。继曾国藩创办安庆内军械所之后,李鸿章、左宗棠等人继续举办洋务。先是军事工业,继是民用工业,使中国的洋务运动迅速开展起来。
整饬革新再操劳
正当曾国藩大力兴办洋务事业,并努力恢复因战乱而残破的江南经济的时候,1868年9月13日(同治七年七月二十七日),曾国藩接到上谕,命他任直隶总督。
整个清代,直隶总督负有护卫京师的责任。因此,除了特殊的情形如对西北用兵、对太平天国用兵外,直隶总督一直是最重要的地方官,其次才是掌握最富庶的江南、供应朝廷财政需求的两江总督。
曾国藩交代完两江总督任内各事后,12月17日才登舟北上。
1869年1月25日,曾国藩抵达京师。自1852年离开都门,到现在已整整十七年过去了。这十七年风雨沧桑,曾国藩自身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中国的变化更是巨大。京城里面,过去熟悉的面孔好多已经不见了,咸丰皇帝已死,新皇帝年纪尚幼。当年的军机大臣已没有一个在位。当初对他有恩的军机大臣、大学士穆彰阿,在咸丰帝即位后被罢免,现在也已死去十多年了。
天下大乱稍定,直隶的事情可以说是千头万绪。从哪里着手呢?又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办这些事呢?曾国藩心中有数。他刚到保定,还没有正式接印,就作了一副州县官厅联,联中这样说:“长吏多从耕田凿井而来,视民事须如家事;吾曹同讲补过尽忠之道,凛心箴即是官箴。”第二天,他对这个联语不甚满意,又另撰了一副:“念三辅新离水早兵戈,赖良吏力谋休息;愿群僚共学龚黄召杜,即长官藉免愆尤。”写了之后又不满意,再撰一副:“随时以法言巽语相规,为诸君导迎善气;斯民当火热水深之后,赖良吏默挽天心。”这三副联语都表达了曾国藩此时的心情,那就是除了办好练兵等事外,要整顿吏治,希望官员们能够体恤民间的疾苦,认真办事,修养民力,让老百姓有个喘息的时间,恢复残破的社会经济,同时也就是巩固大清朝的统治。虽然年事已高,曾国藩仍想勉为其难,做好这个直隶总督。
练军队是曾国藩上任直隶总督后的第一项任务。曾国藩在向两宫皇太后请训的那一天,上过一个“略陈直隶应办事宜”的奏折,其中第一条说的就是练军队的事情。长期以来,特别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以来,直隶的军队衰弱不可用,直隶的防务十分空虚。剿捻战争时,西捻军曾冲入直隶一带,直隶根本无可与捻军一战的军队,全靠外调来的军队。清廷应该也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另一方面,京师离海较近,两次鸦片战争中,英、法军队随时可到天津海口骚扰、威胁,而1860年又占领京师,因此直隶急需较有战斗力的军队。
怎样训练、充实直隶的军队呢?曾国藩先要借重的是淮军。
曾国藩认为,淮军中最好的将领是刘铭传,其所率铭军的战斗力是淮军中最强的。因此,他要用刘铭传所部铭军一万多人拱卫京师。当时刘铭传因为朝廷对剿捻战功的奖赏不公,愤而告病在家。清政府中有入主张战事既已结束,应将勇兵包括刘铭传所部全部裁撤;有人主张另派统领。曾国藩坚持不另派统领,不裁撤铭军,暂由刘铭传部下刘盛藻统带。
但是刘铭传一军只有一万多人,实力尚觉不足。曾国藩认为至少还需要一万人。这一万人的军队不能再靠湘淮军,须另外训练军队,这就是从绿营中抽调出来的练军。
练军是1863年由麓前直隶总督、湘军大蘩将刘长佑开始编练的。1863年,湘军宿藤将刘长佑出任直隶总督,他奏请从绿营中挑选精壮,重新组练一支军队。其组织制度多仿效湘军,由刘长佑从各镇军中挑选营官,由营官在他原来所辖的军中挑选士兵,不足则到附近其他军队中挑选,五百人为一营,二千五百人为一军。到1865年,户部与兵部会议,选练直隶六支军队,定名“练军”。但练兵之事常受户部及京中忌妒湘军的官员的掣肘,而1867年刘长佑又被免职,所以成效不大。
到了曾国藩任直隶总督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财政状况比过去稍稍好转一些,而直隶在列强虎视眈眈的情形下,必须有得力的军队才行。在这种情形下,曾国藩较多地改革军队。曾国藩的办法,仍是编练练军,而不是振兴绿营。在他的心目中,绿营的制度实在已经无法振兴。
接任三个半月后,曾国藩初步了解了情况,提出三条建议:第一条,叫“文法宜简”。他比较湘军和绿营兵的差别说,湘军勇丁“帕首短衣,朴诚耐苦,但讲实际,不事虚文。营规只有数条,此外别无文告。管辖只论差事,不甚计较官阶。而挖壕筑垒刻日而告成,运米、搬柴崇朝而集事”。绿营兵则过分讲求仪式礼节,好像不是军队而是官衙门。出征的时候,行军要用官车,扎营要用民夫劳作,“油滑偷惰,积习使然”。先前所定的练军规条有一百五十余条之多,即使是读书人也无法完全记住,导致“文法太繁,官气太重”。这些都要参照勇营即湘军的办法加以改革,将条规简化,做到简明、易懂、易守,不要排场,不要官气。
第二条,叫“事权宜专”。从前的练军,仍然效仿绿营的办法,统领经常更换。统领之下的营、哨各官,都是由总督指派而不是由统领选拔。统领没有选拔和撤换下属之权,没有管理军饷之权,一旦作战,下属不肯用命。现在要像湘军一样,一营之权,全部交给营官,统领不遥制;一军之权,全部交给统领,大帅不遥制。他说湘军统领所以能够发挥其才干,就在于事权归一,指挥纵横如意,练军就是要仿效这个办法。
第三条,叫“情意宜恰”。曾国藩说,现在练军士兵虽然离开他原绿营的队伍,但是是否挑入练军是由其原绿营的营官主持的,不是练军的营官挑选的。主持练军的营官,没有对士兵的提拔和黜革之权,上下隔阂,情意全不相连,当有紧急事变时就不可靠。还有,各营练军有冒名顶替之弊,防不胜防。因为从前绿营军饷较少,士兵常常要做小贩或手艺谋生。练军士兵调到别处训练的练饷二两四钱,在练营领取;而原绿营的底饷,仍在绿营本营领取。士兵便常常在练营附近雇人顶替,将练军军饷给冒名顶替的人。但是一有远征,受雇的人不肯随着远征,于是再雇乞丐、贫民前往。这样兵额一个,但人已三变,怎么能打仗?今后将实行两个办法:一是一旦一个士兵挑入练军,即将其原在绿营的名额裁去。练军增一兵,绿营底营即少一兵;二是无论绿营底饷还是练饷,都在练军发放,从根本上杜绝冒名顶替。这样做实际上是逐渐取消绿营。将来还要仿效湘军的办法,统领选营官,营宫选哨官,哨官选什长,什长选勇丁。
按照曾国藩拟订的这三条,练军的体制更接近湘淮军了。
半年以后,八月二十七日(1869年10月2日),曾国藩又奏定按照湘军的制度,为练军设立长夫之制。每营练军设长夫一百五十人,这一百五十人实际上就是辎重和后勤兵。每月拔营一次,实际就是我们今天说的军事演习。
拔营要行二三百里,命士兵像实战那样修垒挖壕,不准像以前绿营那样出行坐车。第二年四月(1870年5月),曾国藩又拟订了《直隶练军步队营制》和《直隶练军马队营制》,其中马队完全抛开绿营,从直隶省农民中选募。
由于经费并不充足,曾国藩最初只能练三千余人,三个统领,两个用当地军官,一个用以前湘军的军官彭楚汉。
直隶练军人数不多,但影响却很大。在曾国藩的组织领导和筹划之下,练军的制度基本成型了,而其本质就是采用湘淮军的制度。当时各省的绿营已不能再作为作战部队,这已是人所共见的事实,但是各省督抚苦于绿营是国家的“经制”之兵,不好裁撤,也不知如何改造。直隶编练练军之后,各省纷纷仿效。于是同治朝以后,绿营逐渐消亡。另一方面,镇压太平天国和捻军的战争结束以后,湘淮军及各省招募的勇营,除部分裁撤外,都驻防全国各要地,改称为“防军”。于是有清一代的八旗和绿营军制,实际上已经消亡,这也许是曾国藩所始料不及的。曾国藩去世以后,防军、练军曾参加过两次较大规模的反侵略战争,即中法战争和中日甲午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