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庄子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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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井底之蛙与大海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只井底之蛙在作怪,这就是人到了一定年龄阶段变得老朽、固执而不可理喻的原因。没有扬弃和更新就没有自我的超越。没有超越,你还是一只井底之蛙。

井底之蛙长期生活在井里,井有多大,它脑中空间的极限就有多大。所以它不可能想象出比井更大的天空。它不仅不能想象出,而且不会相信。

人长期在一种环境中生活,会产生一种很深的信赖感和认同感。人应该生活在社会中,但在南亚地区,科学研究者在森林中发现了狼孩,以吮吸母狼的乳汁长大。与狼群共同进退,人们很难相信这一事实,一个人能长期与狼为伍。

科学家们试图将他拉回人类社会,将他改造成一个社会性的人,但失败了,狼孩死掉了。他忧郁而死。失去了伙伴,失去了森林,人类社会于他如同地狱,他不堪忍受。

环境如此,生活同样如此。一个一生都在书斋中做活的学者,让他去过流浪汉的生活,无异于折磨。如果给流浪汉一个稳定的工作,让他在一个小镇上过一生同样是件艰难的事情。

前日,我看了一本邱华栋写的小说《白昼的骚动》,那位主人公是从南方一个小城逃到北京的北漂族,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没有工作,没有亲人,在死亡线上挣扎,但他乐意如此。他在南方老家有一份固定的工作,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他有着一个中产阶级的美好前程,但他抛弃了这一切。因为他不能忍受一个普通市民的刻板和那种毫无生机的生活。

这样的人并非只活在小说里,在北京香山,过去的圆明园或现在的通州,你随时都能碰见这样的人,那是一个精神的部落。他们从四面八方来到北京打捞梦想。比小说里的人更真实,更传奇,他们似乎宁愿饿死也不愿回去过舒服的日子,这就是天性所决定的,在他们的血管里奔流的是一种流浪汉的血液。

对环境的认同。

一辈子在农村生活的老人,突然住进城里是很难适应的,而且会生病。这就不单是心理上的问题,他依然眷念他所依赖的乡村,他身体也在抗议他住进城里,它用生病的方式来抗议。

一个独身的青年结婚,他很不适应两个人一起生活,时常与妻子斗嘴,夫妻闹别扭频繁的时期就是新婚不久。其实那就是他对过去独身生活的眷念。

一个和配偶生活了二十年的中年人,要让他再过一种独身生活是困难的。他忍受不了那如死寂一般的孤单。所以离过婚的人大多再婚,那就是对婚姻生活的依赖。

你很少听说一个独身到四十岁的女人选择结婚,男人同样如此。他们在人生最骚动的年龄过着一种没有伴侣的生活,在平静的时候她会怀念并依赖。她开始恐惧婚姻,甚至恐惧男人。

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在二十八岁时尚未谈过恋爱,有人给她介绍一个男朋友,男人一触摸她,她就会浑身颤抖,她总是离那男的很远。没有人看见他们一起行走,她总是落在那男的后面几米远的距离。男的以为她神经上有问题,把她抛弃了。其实她的问题不出在神经,而出在心理,她在人生的妙龄由于不得已的原因过着一种独身生活,心理上已经开始拒绝男人,拒绝男人对她孤独身体的介入。

庄子在《秋水》中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

不可以同井底之蛙谈论大海,因为它受到居住环境的限制。

那只井底之蛙不会相信大海的存在,这不仅是因为它本身未见过大海,还因为它把习惯视作真理。真理就意味着拒绝,意味着说“不”,真理会对它所不认同的东西进行严酷的打击, 丝毫没有人情味。每个真理都会高举一面旗帜,以表明自己的神圣性,真理总是清高的,拒绝与谬误或不置可否的含混为伍。

井底之蛙一旦把自己的见识推上“真理”的宝座,那就意味着真正的真理成为谬误,意味着真理被拒绝。

有这样一个故事:又一次海里的青蛙来了,跳到井里。它与井里的青蛙熟悉了。

井里的青蛙问:“你从哪里来?”

它说:“我从海里来。”

井蛙说:“海有这井口这么大吗?”

海里的蛙笑着说:“这很难说啊,因为没有标准。”

井蛙说:“那我给你些标准你就可以了。”

它跳到井的四分之一的高度的壁上,说:“有这么大吗?”

海里的蛙笑着说:“不!”

井蛙跳到井的一半高,说:“有这么大吗?”

海里的蛙又笑着说:“不!”

井蛙跳到井的四分之三的高度说:“有这么大吗?”

海里的蛙还是笑着说:“不!”

井蛙于是跳到整个井的高度,说:“现在你不能说不了。”

海里的蛙说:“你可能会感觉到受伤害,我也不想冒犯你,但答案仍然是否定的。”

于是井里的蛙说:“滚出去,你这个骗子。没有什么比这口井更大的了!”

这就是那些自认为掌握了真理的人,身上都会有一只井底之蛙,这只蛙叫他去捍卫他所认识的真理。你看见那些固执的人,在事实面前也死不认账,那就是他身上有一只井蛙在作怪。

所以,对人最具有欺骗性的不是甜言蜜语,也不是异性的眼睛,而是真理。爱人的眼睛可能令你如痴如醉,但你不会永远相信,因为那是别人的眼睛,别人的眼睛永不可靠。你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所看见的被你奉为真理的东西,远比你善变的爱人可靠,因为真理不会背叛你,真理更能让你亲近。所以亚里士多德说:“我爱我师,更爱真理。”苏格拉底是全希腊最受人尊敬的导师,但与真理相比较,亚里士多德同样会抛弃他。

真理具有欺骗性,因为世界上本无永久不变的真理。而你一旦信任着它,就很难与它分离。因为你内心拥有真理的感觉是美妙的,是充实的。一旦把它驱逐出去你就会感到空虚,你忍受不了这种空虚。

你会看到很多能说陈词滥调的中年人,十年前他们这样说,现在仍然这样说,那些话就是他的全部真理,他可能知道它已经霉变,已经很少人认同了,但他还是不愿放弃。一旦放弃他就什么也没有了,他害怕那种虚空,他宁愿抱着一堆垃圾也不要那虚空。

井底之蛙一旦相信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就绝不相信天空是无边无际的。所以它只能对海里的青蛙说:“滚出去,你这个骗子!”

布鲁诺说:“地球是围绕太阳转的。”这是一只来自海里的蛙。宗教法庭不相信,因为《圣经》上没有这样说,抬头看天空,太阳仍旧绕着地球转,便要求布鲁诺放弃他的观点,布鲁诺说:“不!”于是,宗教法庭将布鲁诺架在火上烧掉,如同那只发怒的井蛙的言辞:“滚出去,你这个骗子。”

海里的蛙无法说服井蛙,你怎能叫一个人去相信他未曾见过的东西呢?他对见过的事物尚有怀疑,还想去求证,就不用说未见过的了。

庄子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就是告诉你,你内心不可能接受你无法理解的事物。

庄子在讲这样一个故事:

秋水依着季节到来,众多河流汇入黄河,水流量很大,使得两边河岸和沙洲之间,难以分辨是牛是马。河神欣然自喜,认为天下的壮美都汇集到自己这里了。

他顺流东下来到北海,向东望去,看不到海水的尽头。他自得的神色改变了,仰头望天,眼神迷茫,叹息着对海说:“俗语说,懂得很多道理后,总是以为别人不如自己,原来这就是说我啊,从前,我听说有贬低孔丘学识和轻视伯夷高义的人,开始我还不相信,而现在我看到你无边无际,难以穷尽的样子,我才觉得那应是真的。要是我没有走到你面前,那就糟糕,我一定会被懂得大道的人永远嘲笑。”

海神说:“井底之蛙,没法和它谈论大海,因为它受居住环境的限制。夏天的虫子,没法和它谈论冰冻,因为它受时令条件的限制。孤陋寡闻的人,没法和他谈论大道,因为他被所受的教育束缚着。现在你从河道走出来,看到了大海,春秋交替,水涝天旱,都不会有变化。它超过了所有江河的水量,无法估量。但我并不以此自夸,我在天地之间犹如一块小石头、一棵小树在高大的山峰上一样,我的见识显得那么渺小,又怎能自以为了不起呢?四海在天地之间,如一块石头在大水泽一样,中国在四海之内,如一粒米放在大粮仓一样,物的品种数以万计,人不过是万中之一,人与万物相比,如同一根毫毛在牛身上。伯夷以辞让国君的地位来获得美名,孔丘以谈论来显示自己的学识渊博,他们这种自满,不正像你先前对于河水的自满一样吗?”

看来在见到大海之前,连河神都不敢相信海的广阔,就更不用说井底之蛙了。河神和井蛙有着相同的自满。

人总有那么一段时期很自满,那是一段特别热爱自己的时期,相信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相信那些创造出某种成就的人们都是遇上了得天独厚的机遇,相信没有谁比自己更大、更强,没有谁比自己更神圣,更崇高。没有谁比自己更懂得爱……

这是个什么样的时期?是他的自我已经成型,自我已经丰满了,他看到他的自我快速地成长,并产生无所不能的错觉,他爱上了他的自我。他完全可能相信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但他相信内在的自己是完美的。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会产生同样的错觉:他(她)是完美的,是世界上唯一不存在缺点的人,因为那些缺点在你眼中不再是缺点,是特点甚至是优点,它们成了魅力的化妆品。

当你爱上了你自己,情形同样如此。凡是自恋的人很难客观地评价自己。如果真要他们按自己的意愿来评价,那么,除了爱的表白不会有其它。

情形就像庄子所讲的,枯井里的蛙对东海的鳖说:“我快乐呀!出来跳到井栏上,进去休息在残砖砌成的井壁。跳进水中,水就托起我的两腋和浮起我的两腮,跳进泥巴里泥浆就淹没我的脚面,回头看看井里的赤虫螃蟹和蝌蚪,没有谁能像我那样。而且独占一坑的水,横跨破井的快乐,这也够可以的了。先生为什么不来参观呢?”

不可以同井蛙谈论大海,因为井蛙正自恋着。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就是告诉你自恋的人不能客观地接受新事物,也不能客观地评价自己。

那么,怎样才能让井蛙相信海的广阔?

办法只有一个:带它去看海。

有一个古老的词语,叫做虚怀若谷。我们的内心要像山谷一样,随时准备接纳新事物,以了解更为广阔的空间,否则,我们会变得老朽,固执,不可理喻,自以为是,津津乐道于一孔之见,像那只井蛙,像我们所见到的那些散发着腐烂气息的人。

只有不断的扬弃,你才可能接受更多新的东西。只有不断更新,你才可能实现自我的超越。没有超越,你还是一只井底之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