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依依倏地仰天尖叫,浑身凭空涨了无穷的力道,胡乱的踹向压制着她的男子:“苍嶙山,你好狠!那是你的儿子。”
苍嶙山哈哈大笑,嘴角扭曲成一个丑陋的弧度:“儿子?我的儿子!”他另外一只手也掐了上去,咬牙切齿,“你还要狡辩,欺瞒我能够让你得到什么?啊!你不就是想要荣华富贵吗?我给你,我让你到地狱去享受它。”
他们如同两只发了狂的野兽,相互撕咬着,相互责骂着,无情的撕裂他们心底最腐烂的伤口,展露在人们的面前。那么的血腥,那么的无情,那么的让人震撼。
桑依依刚刚生产过的身子一阵疼过一阵,没多久,裙裾上就逐渐浮现出一块块的血迹。
有人大喊:“产妇要血崩啦。”
几个婆子已经吓得纷纷倒退,苍老夫人冷喝一声:“死了活该,这样的****留着做什么!”
胆小的丫鬟已经大哭出声:“要杀人了,会死人的。”
到底有人看不过去,小心翼翼的靠近他们,想要分开他们。可是苍嶙山从小就习武,盛怒之下哪里还留有余地,上来一个就甩飞一个,过来一双就踹飞一双,屋内哀嚎渐起。
杜青墨终于跑去拉扯苍嶙山的臂膀,恐慌地喊:“夫君,你放手,她是你最爱的女子啊!”
这仿佛是一道魔咒,桑依依的挣扎戛然而止,清泪瞬间布满了那倾国倾城的面颊,她哭道:“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你真的舍得杀了我?你会后悔的,”她泣不成声,“你一定会后悔!”
她不停的喃喃着,声如蚊蚋,神色凄苦,那绝美的容颜一点点在苍嶙山手中流逝,逐渐灰败,她还在说:“我会恨你,我恨你……”
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苍嶙山听不到任何人的话语声,也看不到任何人,他的眼中,心中都只有双手握住的这个女子。
她居然说恨他?她居然敢恨他!
是她背叛了他,是她辜负了他,应该恨的人是苍嶙山自己,伤心欲绝的人也应该是苍嶙山!
这就是他倾慕了多年的女子,是他心心念念要将一切都奉送到她手上的人,他爱她至深,现在他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吼‘我要杀了你’的人!
她竟然说恨他!
苍嶙山内心伸出突然涌现出无尽的悲哀,里面包含着自己那年少轻狂的岁月,还有那付诸流水的真情真意,更多的是有苦叙不出的伤痛。
“嶙山,嶙山……”一迭声的呼唤,有人不停的在拉扯着他,把他从黑暗的深渊救了起来。
杜青墨。
苍嶙山呆呆的望着焦急的她,心中无数的悲伤都被强制压下,他听得杜青墨在说:“放手,放开她吧。”
苍嶙山无声的摇了摇头,杜青墨温暖的指尖摸索到他有力的掌心里,一点点的掰开他:“不要冲动,桑姨娘病逝的话,最伤心的人还是你,何苦。”
苍嶙山道:“她骗了我。”
杜青墨叹口气,一点点把他拖开:“因为你爱她太深,所以容不下欺骗。可你也不能杀了她,会影响你的名声。你犯不着为了一个女子舍弃自己大好前程,她无路可退,你却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她又劝导苍老夫人,“婆婆,我们得替夫君多考虑。桑姨娘的事情太匪夷所思,若是被有心人追究起来,对苍家很不利。”
苍老夫人愣了愣,很快就点头:“来人,把这****给我压下去,锁起来。”
二姑娘问:“那孩子呢?”
苍老夫人嫌弃的摆手:“又不是我们苍家的种,该是谁的谁就拿去。”那神情,似乎把活活的新生儿当作了普通物件一样,说丢弃就丢弃,说送人就送人。
那头,陆公子已经浑身失血的倒在了地板上,昏迷不醒。
杜青墨将周围的人扫了一眼,最后贴着苍嶙山耳语道:“你若真的恨不得杀了她,也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
劈啪的巨响,繁星点点的夜空不知道何时闪出了雷点,把整个黑夜都照亮了大半,映照出苍嶙山的面容狰狞如索命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他身子轻颤,缓缓的松开了钳制,桑依依顿时从桌沿滑了下去,孩子被她紧紧的压在了怀中,微弱的哭泣着。婆子们蜂拥而上想要先抱走孩子,那桑依依已经半死不活,却死死的抠住了孩子,任人如何折腾都挪不动分毫。
杜青墨亲手扶着浑浑噩噩的苍嶙山走到门口,回头瞥了一眼地上的母子,淡淡地道:“既然分不开,就一起带下去吧。”说着,又轻叹,“只是可怜了孩子。”
众人面面相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怜惜还有隐藏在深处的幸灾乐祸。为了那刚刚出生的幼儿,也为了生不如死的桑姨娘。
当然,从今开始,苍家再也没有了桑姨娘,只有****。
这一夜,苍家从喜到惊,无数人都感觉从地狱的油锅里滚了一趟,浑身上下都冒了热汗,被这沉闷的暴雨浇灌,那热又成了冷,从骨子里冻出了冰寒。
谁也没有看到,那被抛在苍家后门外的生死不明的陆公子突然翻身而起,随手扭动着肩胛,那本来无力垂下的双臂居然片刻之间就重新弯曲伸直,毫无异常。
他随意的弹了弹自己湿漉漉的衣摆,捡起地上残破的断枝将长发盘起,一抖长腿,瞬间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一如来时的鬼魅,无影无踪。
后院内,焦氏望着前面逐渐远去的那一对夫妻,对着身旁的伍姑娘道:“难得的机遇,你为何不主动去抓住它?”
伍姑娘撑开油伞,率先走入泥泞的花园里,一双青色的绣花鞋踩在了鹅卵石上干净得沾不到一丁点的污泥。她伸长了手臂接过焦氏,淡漠地道:“我又不准备做人上人,机遇再多,我无心无力,抓住也是枉然,何必。”
焦氏笑道:“你倒是看得开。”
伍姑娘不置一词,看不看得开就跟你认不认命是一个道理,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她只是折下了一株海棠花,感慨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海棠花娇嫩,被暮色镀上了一层清冷的蓝,花瓣上雨滴欲坠不坠,反而添了些风情。
杜青墨的院子里那一棵海棠树也开了,独自偏安在一偶,远远看去倒似比桃花更讨喜,不骄不馁。
苍嶙山沐浴完,换了一身衣衫从屏风后绕出来,看到窗边独立的人影,忍不住走了过去,紧紧的拥抱了她。他的身子有些潮热,跟窗外的湿冷交叠着,对抗着,那些飘洒的细雨侵打在窗棂上,把翻开的书页都浇透了。他觉得冷,不由自主的勒紧了怀中的人,把头深深的埋在了她的脖子间,吸取着她的温暖。
杜青墨支撑着两人的体重,半靠在书桌边上,静谧无声。
“五年了。”苍嶙山突然道,声调嘶哑、沉闷,他的气息都扑在了她的肌肤上,冷得成冰渣一般,“第一年,她还没有成为皇城里人尽皆知的花魁,每日里被嬷嬷请来的先生们教导琴棋书画,不得一丝空闲。我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她之时,她的十指都被厚厚的绷带缠绕着,她一边疼痛难忍的弹奏着古琴,一边浑身发颤与恶毒的先生对持。先生骂她,用尖细的条子抽她的手背,不许她哭,只许笑。笑着笑着,她就流了泪,弹了真正三日三夜的琴,之后累倒在了琴室。
那时候,我就知晓她是心性高傲之人,轻易难以被人折服,为此我吃了不少苦头,耗费了三年,才在她成为花魁之后牵上她的手。”
杜青墨安抚的拍了拍他,自己撑不住的往椅子上倒去。苍嶙山抱起她,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依然抱紧了她,继续道:“她是罪臣之女,我真心的怜惜她,为她扫尽周围无数的狂蜂浪蝶,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经常为了她,与人斗殴群架,伤痕累累的去找她邀功,越是如此,她越是对我冷淡,说我是莽夫。
她的初夜,我与人竞价,把自己筹备了多年的银子都花了出去,撒不隆冬的看了她一夜,舍不得碰触。临走之前,她第一次吻我。
那时,我觉得此生再也没有遗憾。”
苍嶙山的脑袋痛苦的在杜青墨的颈脖间摇动着,两人像是坐在一叶孤舟上,在风雨之中飘摇不定。他用湿漉漉的舌尖****着她的肌肤,凝视着暗夜里她晶亮的眼眸,忐忑地问:“她为什么要背叛我?”
杜青墨道:“因为她知道你爱她入了狂,你不敢辜负她,伤害她,憎恶她。你就是她那华贵的麒麟,没有得到的时候渴望,得到之后才发现身边还有蛟龙。黑的,白的,红的,青的,有的比你有权势,有的比你懂风情,她不甘于困在一座囚笼里面,她想要征服所有的男子。”她抚摸着苍嶙山的下颌,“你只是她征服过的一人而已。”
苍嶙山久久无话。
杜青墨翻看着那被雨水打湿的古籍,每翻开一页,就好像看到了他们过去的爱恨情仇恩恩怨怨,翻阅到了一半,湿透的部分已经字迹模糊,半干的页面也黏糊不清,余下的后半部还等着人去批阅,去评判,去断定结局。
她轻轻的说道:“妾总归不是你的妻子。你既然可以买卖她,她自然也可以心安理得的舍弃你。
她不是我。”
苍嶙山含住她的唇:“对,她不是你。你才是我一个人的妻子。”
杜青墨握着他的手,听他道:“我要让她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