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嶙山积压了多日的愤慨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杜青墨总算是明白了他的处境。
这天底下本来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平日里苍嶙山狐假虎威惯了,没少得罪人。苍家没有出事还好,一旦获罪,身份就一落千丈,无数的人等着算旧帐,等着看他们家的笑话。
老夫人心高气傲惯了,自然不愿意去承受这份罪,故而早就逃回了娘家闭门不出。那位妇人,对苍老爷的情分不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又有几分真?
苍嶙山说出那番话之后,特意观察了杜青墨的反应,见她并没有厌弃之色这才安心了下来,抱住她亲了又亲,依恋道:“还是你最好。”
杜青墨背着他笑了笑:“因为我是你的正妻啊!出嫁从夫,我只能对你好。”
苍嶙山一愣,忐忑的问:“只因为你嫁给我,所以你才对我好?”
杜青墨没回答,苍嶙山纠缠道:“那你嫁给了旁人,是不是就不在守着我了?是不是也会如同他们一样,嗤笑我的痴心妄想和不自量力?”
杜青墨偏过头,眼神不自觉的落在了窗台那青色瓷瓶中的兰花上,慢悠悠地道:“如果不是嫁给了你,我又为何要与你在一起?我也没有义务和责任替你分忧解劳,更是没有必要陪你吃苦受累……”
“青墨!”苍嶙山倏地大喊,掰过她的身子凝视着她:“你说的是真心话?”
杜青墨对视着他,看到他的忐忑不安和小心翼翼的模样,眉间舒展开来,笑道:“我是你的娘子,这才是最真的话。”
苍嶙山凝视着她不言语,杜青墨也不在意,只翻动着帐薄清点着苍家大大小小的店铺,田地和庄子。阁楼中只听得到算盘噼里啪啦的响动声,还有浓厚的书墨香气萦绕着,纠缠着,把男人那惶惶不安越纠越紧。
他把杜青墨锁在怀里,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这样,他的担忧就会少一些,安心就会多一些。
她永远不会知道,当他独自面对族里长辈们的心怀叵测的询问时,他的惊惧;当他面对族长的质问时,他有多愤恨;当他与苍君遥对持之时,他的傲气,他的勇气,他的力量都一败涂地,他觉得全世间的人都背叛了他,离弃了他,都恨不得见他打落尘埃,狠狠的践踏。
那时候,他突然觉得要是杜青墨也在,该多好。只要看到了她,拥抱着她,他就会生出无限的胆量,与族人对抗,与族长反驳,甚至于,他还可以将咄咄逼人的苍君遥斩杀在剑下也在所不惜。
清醒过来的苍嶙山打了一个冷颤,他猛地捧住杜青墨的脸颊,狠狠的吻住她,不让她逃离。好在,杜青墨没有挣扎,她一如既往的抚摸着他的背脊,撸平他的暴魇。
分家对于一个家族而言是致命的打击,轻易不可为之。一直到此时,这才显露出苍家二房地位的败势来。
杜青墨在分家之事上意外的配合,吩咐管家一切都听从苍君遥的吩咐,他们说要如何分就如何分。苍君遥到底是个读书人,做事留有余地,不仅在明面上言明了平分家产,在暗地里也没有让其他族人牵扯到其中,做足了公道。二姑娘如今对他甚为敬仰,三姑娘依然胆小慎微的跟在姐姐身后,苍君遥看着两个庶出的妹妹可怜,索性把她们的嫁妆也包了,从他的私产上支出。苍嶙山对此不闻不问,一副你们这是趁人之危的嘴脸,连苍家本宅也不去了。至于族长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也一概不搭理,只每日里在外面求神拜佛,对太子一派之人更是称兄道弟,四处打探二皇子一派人最后的定罪,以及皇上对谋逆之事是否会深究,以求寻得独善其身之道。
每日里回到府里他的脸色是一次比一次的差,大多时候都是摔东西发泄一番,然后就抱着杜青墨寸步不离。杜青墨对他的暴躁表现出十足的忍耐力,对他的依赖也可有可无,她做不出深情款款此志不渝的模样,索性就将他当作一个长不大的孩童,任由他折腾。
越是如此,苍嶙山反而对她在意到了着魔的程度,连焦氏腹中的孩子都遗忘得一干二净。
杜青墨有时候想问他,还记不记得以前爱得死去活来非卿不娶的桑依依?还记得那被他亲手摔死的孩子,还记得他自己手上沾染的情人的泪和亲人的血?
到底,她什么也问不出口。
就这么过了半月,朝中的氛围越来越紧张起来,皇城的上空弥漫着一股一触即发的烟火味。
那一日,苍嶙山刚刚出门,萧无慎就窜了出来,卷着她的腰肢就往外冲:“跟我走。”
杜青墨撑开两人距离:“去哪里?”
萧无慎道:“不管去哪里,反正不能呆在这里了。今早皇上就会下旨,对二皇子一派要严查审讯,但凡身居要职的官员都会抄家灭门。”
杜青墨道:“苍家在二皇子的手上算不得……”
萧无慎怒道:“你知晓得太少了!你以为苍家只是跟着二皇子浑水摸鱼求个富贵吗?你以为我从苍家的书房里搜到了什么?那是一张兵器购买的单子,里面详细的写了苍家暗中替二皇子招兵买马,与他国商贩走私兵器的证据。”
杜青墨脸色一白,萧无慎咬牙切齿道:“就昨日,二皇子的亲信全部都招供了,并且呈上了二皇子与他国皇子卖国的信件。二皇子许诺,只要他国帮他夺得皇位,他愿意赠送边界五座城池作为答谢,两国用结秦晋之好。现在别说苍家,只要与二皇子牵扯的官员全部都要送入天牢一个个审讯。苍家,已经是顶板上的肉,只等着宰杀了。”
“那不正好!”
萧无慎握紧了她的腰肢:“你别是忘记了,如今你还是苍家的儿媳妇。诛九族的话,你亦是被斩首的人之一。”
杜青墨打了一个哆嗦,揪着他的衣袖:“我爹呢?我娘会不会也……”
“他们无事,有太子保举杜家,有事的是你。现在你先跟我走,然后让杜老爷找苍嶙山要求和离,尽快让你与苍家撇清关系。”
“我现在不能走!”杜青墨道,“现在走的话,爹爹是没法让苍嶙山舍弃我的,我必须亲自要求苍嶙山写休书。”
萧无慎怒道:“他如今哪里舍得放弃你。”
杜青墨慌张地道:“那我也不能跟你走!”
萧无慎怔住,不可置信地道:“你想要陪着苍嶙山死吗?你上辈子被他害死了还不够,这辈子还准备陪他徇情?”
杜青墨眼角泛泪:“怎么可能。要走,我也必须自己一个人名正言顺的走出苍家。我不能……”跟着萧无慎走,那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与男子私奔的小妇人吗?真走了,杜家会恨死萧无慎,同时爹爹也会对杜青墨失望至极吧?
对于官家千金来说,她情愿在怨恨中死去,也不愿意在身败名裂中背负着父母的责怪而活啊!
萧无慎望着她,眼中苦涩难言:“你怎么不明白?对我来说,你的性命比你的名声更加重要。”
杜青墨只是摇头,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掌下就是他激烈的心跳,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焦虑的气息一下一下的浮在她的发顶,她的耳垂。他搂紧的双臂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盯着她低垂的眼,坚决的神色沉默不语。
轰隆的一声,外面乍然的响起了雷,一层厚厚的乌云不知何时压在了皇城上空,压抑地几乎让人窒息。
最终,她离开了他的怀抱,拒绝了他的守护和希翼。
她垂下双臂,只觉得一瞬间整个人的天都塌了。脚下两人交错的影子浓烈地让她以为他们还是在一起,是相互信任了解的,是心有灵犀的……
杜青墨独自站在房中,萧无慎何时走的她已经不知道了。
往日里阳光普照的小阁楼在他的离去之后突然盈满了寒意,贴在肌肤上,渗透入了骨髓,让她佝偻起了身子,缩在了角落里。
“青墨,青墨!”又有人在呼唤她。
杜青墨捂住双耳,她不想再他拒绝一次,她不想再去伤害他一次,她不想……
“青墨!”苍嶙山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从书柜后拖了出来,看到她青白的脸色,不由道:“你都知晓了?”
杜青墨木木的低着头不回答。
苍嶙山转身抽出了桌上铺着的绣缎丢在了榻上,手忙脚乱的去翻找妆台,将金钗珠宝等物一股脑的丢在了绣缎里面。箱笼都被打开,无数的银票和银子都被卷了出来,他一边忙活一边急切地道:“我刚刚从天牢回来,他们正在审问父亲,我怕他熬不住会毁了所有人。到那时候,二皇子的残余不会绕了我们,太子一派也会赶尽杀绝,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杜青墨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苍嶙山把所有的值钱物品打包背在背上,拉住她的手就往外面冲:“我们逃!”
杜青墨怔住,还没来得及挣扎,头顶上就感到一阵冰冷的刀锋落了下来,暴雨瞬间就侵湿了发丝衣摆。
她下意识的问:“逃到哪里?”
“天涯海角,没有人可以找得到我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