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去哪?”一道嘶哑的冷哼声响起,有人扯住了她的手臂猛地一甩。杜青墨背脊一痛,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屋内有烛光燃起,执着烛台之人居然是很久不曾见过的——
杜青墨颤声:“苍嶙山?!”
对方露出一口黄牙:“是我。”
杜青墨浑身一抖,人不觉得往后倒退,咬紧了唇谨防自己惊叫出声。
她怎么会在这里?苍嶙山怎么逃出的天牢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萧无慎知不知道她已经不见了?爹娘若是发现她失踪会不会惊慌?
无数的问题在脑海中窜过,最终化成了沉默。
苍嶙山一张脸上不知道涂抹了什么,污糟一片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身上两件粗糙的短衫,十指乌黑,佝偻着背脊站在对面。
这是狼狈不堪的逃犯苍嶙山,不再是过去那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苍公子!
他上前两步:“你看什么?在看我现在有多凄惨对不对?”
杜青墨偏开眼,摇头道:“不是。”
苍嶙山呵呵冷笑,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着:“你以为我现在这般模样是谁害的?恩!”
这一声‘恩’带着浓厚的恨意,偏生他还用调侃的语调呼出来,越发让人颤栗。
“你为什么不回答?是心里有愧还是做贼心虚?”他靠近她,口中的恶臭几乎扑面而来,那狰狞的神色更是比恶鬼还要狠辣三分,“我苍家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让你这样算计我。你知不知道我爹死得有多惨?你知不知道我娘骂了我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众叛亲离,什么都没有了!而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是你杜青墨!”
杜青墨闭着气,挑着眉,咬紧了牙关。
“你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苍嶙山额上青筋直跳,抬手就刷了她一个耳光,就算在这微弱的烛光下,那一记响亮过后,杜青墨半边脸颊几乎瞬间就红肿了起来。
苍嶙山最恨她沉默冷傲的性子。
以往他就没有好耐心一点点去攻破她,如今看到她好整以暇的享受着富贵荣华,而自己却成了阶下囚,那嫉恨更是如冲天炮似的一路扶摇直上,几乎要把他一年多来仅存的那点理智都给烧没了。
怒火更盛,反手又是一耳光抽了过去。
杜青墨口中窜出铁锈味,面上极力稳定神情,冷静地道:“你落魄至此难道是我害的?若是你不参与二皇子的谋反,不与他筹备兵马,不与他助纣为虐的话,你如今依然会是春风得意的少年将军。”
“然后被你继续欺瞒,被你利用,最终再扣上一定绿高帽?”
杜青墨道:“你坐正行端我又哪里会欺瞒你?难道你迎娶我就不是为了利用?高帽,更是无中生有。”
脖子一紧,苍嶙山半压在她的身上:“还说没有?你与那萧无慎苟合,一起陷害我,难道是假的?你们以为弄得我家破人亡,你们这对狗男女就可以双宿双飞了?啊!”
杜青墨反驳他:“在与你和离之前,我与他一直都是清清白白!”
苍嶙山横眉怒视,双手捏紧:“你还想骗我,你还想欺瞒我!你敢说你们昨夜什么都没有做?他怀里抱着的人不是你,那曲意承欢的女子更不是叫杜青墨?”
杜青墨面上红晕益发严重了起来,实在不知道这人到底瞧见了多少,又躲在了何处。一想到有这么个仇人暗中窥视着自己的言行,她就忍不住全身发抖。
苍嶙山已经陷入疯狂:“你们是不是在很久以前你们就想要害死我!你们想要谋夺我苍家的家产,想要踩着我的肩膀获取太子的信任,对不对?怪不得我投诚之后,太子也不派人保下我,原来是你们这对奸夫****在背后捣鬼!而你为了荣华富贵居然将你的夫君送上断头台,好狠的妇人!”
杜青墨想要大声反驳,是你先负了我,是你亲手残害了我和我的孩子,我凭什么不能报仇,我凭什么要守护苍家!
可是,她喊不出。
脖子上的那双手越掐越紧,让她越来越难以呼吸,手指无力的抠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只留下一句话在不停的回荡:不想死,不想死!
杜青墨猛地一睁眼,单腿突地朝着对方下盘狠命的踹了过去。
苍嶙山一声惨叫,捂住腿间半响都直不起身来。杜青墨憋着一口气,手忙脚乱的跑去开门。屋子里只听到两人沉重的呼吸,杜青墨心如擂鼓用尽了全力都打不开那门,借着微弱的光线才发现门上居然从里面被锁链缠住了。
苍嶙山居然从门内反锁?!
他难道是要与她同归于尽?!他压根没有想过要让她活着出去!
不!
杜青墨慌张的到处张望,除了一扇门,这里居然再也没有任何出口。刚转身想要寻一件利器,苍嶙山已经扑了上来,勾着她的脖子往后拖行,杜青墨双腿乱蹬,使劲挣扎。
苍嶙山的身子早不如以前,趁着天牢的士兵醉酒之际,挟恩让送饭老头偷了钥匙跑出来,满腔的怒火只想抓到杜青墨好好的审讯她。他要撕破她那一张虚伪的面具,要让她也尝尝自己受到的苦,他要告诉她背叛他的下场。
两人像一对困兽,在牢笼里斗个你死我活。
杜青墨在地上不停的翻滚企图挣脱苍嶙山的控制,手臂在空中挥舞,那碧绿的玉镯子不时折射出幽光。唯一的烛台被踹翻了,两人背贴着胸膛在墙壁与地面之间相撞。
杜青墨觉得自己也要疯狂了起来,她不想死在这个畜生的手上,她不想再如上辈子那样死得悄无声息,不想再带着怨恨死不瞑目,她……想要回家,想要投入萧无慎的怀中寻求保护,再也不要一个人……
哐地脆响,腕间的镯子终于被砸碎了,一半卡在肌骨中,一半坠落到地上,被苍嶙山一脚踩得粉碎,杜青墨发狠再在他的脚背上猛地碾压而过,顺手扒下肉里的碎玉朝着脑后的人脸划了过去。
苍嶙山惨叫着,捂住眼睛倒退了几步。杜青墨再忽得朝着他往门边撞了过去,虽然有锁链捆着,可这屋子明显陈旧得很,木板半新半旧,被他们这么猛力的撞击,没两下就撞开一块木板,外面透出黎明的光晕来。
杜青墨似乎看到了希望,也不顾自己身子的疼痛,连续撞击,居然将门板又撞飞了两块。
苍嶙山原本想要将她锁在这里好好折磨一番,哪里知晓差不多一年未见的弱女子居然在生死攸关之际生出如此大的蛮力,生生从自己的手里逃了出去。
到处都是破败的屋子,无数的枯木像极了地狱里长牙舞爪的索命鬼,人高的杂草从脸颊刮过去,还有脚底能够将人吞吃入腹的泥泞都是那么的恐怖。
杜青墨朝着日头升起的方向跑去,身后是苍嶙山的嚎叫。
她的内心不停的呐喊:“无慎,救我……无慎……”哽咽的呼喊却卡在喉咙里,不敢吐露半点,那样无疑是给苍嶙山指明道路。
她只能不停的跑,汗水与泪水都挥洒在无边的恐惧中,明明是朝着最明亮的地方奔去,却感觉自己已经迈入了深渊,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黑暗。
衣裳被风声吹得猎猎作响,眼前到处都是鬼影,没有一条活路,她剧烈的喘息着,一旦停下来就只觉得双腿被钉住了似的,再也抬不起来。
耳边一痛,整个人再一次倒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睁眼,上面的人已经挥拳如雨,每一下都敲击在胸膛、腹部——苍嶙山想要打死她!
杜青墨浑身都在叫嚣着疼痛,她连一口气都呼吸不了,痛苦地摇晃着头,喉咙伸出无意识的发出呻吟,仿佛病弱的雌鸟在辗低吟。
苍嶙山倏地停下手,被汗水和露水糊住的眼有异样的神采穿过。
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在惊醒!
那种颤栗地、让人浑身发麻地、浑然忘我地愉悦感在苏醒。
“我都忘了,今日你就要嫁给那萧无慎,哈哈哈!如果让他知道他的女人被我糟蹋了会怎么想?哈哈哈……放心好了,等我爽完了,我会把你的尸体挂在萧府的大门口,告诉世人他的女人是怎样勾搭汉子的!哈哈哈,我也换一顶绿高帽给他戴戴,让他尝尝被世人嘲笑的滋味!”
杜青墨的五指生生插入泥土中,一口利牙紧紧咬着,闭着的眼缓缓打开,里面的绝望逐渐被空茫代替。
这一生,她再也不愿意受苍嶙山所辱,哪怕同归于尽!
哪怕再一次让父母伤心欲绝,哪怕辜负了萧无慎的真情,哪怕此生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骨肉,她也不愿意再一次被苍嶙山利用!哪怕是她的尸身,也不能成为苍嶙山辱及杜家与萧无慎的工具!
那好不容易被萧无慎抚平起来的心湖,再一次激起滔天波澜。
杜青墨眸中最后的星火也熄灭了,她闭上了眼:既然自己无法活,那么一起死!
爹娘,对不起!
无慎,是我辜负……
“青墨!”
杜青墨爆然而起,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金钗。她高扬起手,怒目切齿的朝着身前男子的心口狠狠扎了下去。
血沫飞溅,无数的热液从那胸膛冲向她的面门,顺着额头鼻翼流淌而下。她的眼几乎都被那血色染红了,嘴角的血腥气只会让她越发暴怒,可是手臂却根本无法挥下。
她的手腕被苍嶙山抓住了。
苍嶙山的心口却有一柄长剑从背后穿胸而过,与她的眼眸只有寸指的距离。
杜青墨竭力睁大眼,眼中的震惊与苍嶙山如出一辙。
“咯咯,”对方的喉咙里发出悲鸣,另一只手倏地掐住杜青墨的咽喉,“咯咯,咯……咯……”
那胸口的长剑霍地翻搅,苍嶙山下意识喷出血肉来,****的胸膛上的血口越来越大,那长剑更是狠绝地要将里面的内脏给刺个通透,稍一后撤,再猛地末柄而入,顺着他的心口从杜青墨的耳垂下横了过去。
苍嶙山的手不甘心的收紧,可这一次是真的使不出半分力气。这种无力感不是因为肚腹的饥饿,也不是与官吏们斗智斗勇后的疲惫,而是因为体内血液的流失,是性命即将逝去的最后记忆。
他朝后倒了下去,越过杜青墨哭泣的脸,越过最璀璨的日晖,他甚至看到了爹亲不得不背负一切罪状的脊背,看到了娘亲冷漠撇清关系的手,看到了苍家大宅门口立着的两尊大狮子。
他突然想起他曾经想要与杜青墨终老一生的愿望,他想要一个嫡子,想要在阳光灿烂下手把手教儿子习武,教他写字,亲自将孩子送去书院读书,看着他在槐树下与兄弟们谈笑比划……
苍嶙山眼底的颜色停驻在黎明初升的那一刻,阳光太明亮,他只来得及看最后一眼。
“青墨!”
有人将杜青墨整个人都包裹入了怀。
杜青墨呆立着,眼中莫名的泛着热气,她不敢抬头去看,她甚至不敢开口询问,她只能将头深深埋入这熟悉的胸膛里,感受着他的温度,他的气息。
萧无慎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发丝:“我来晚了!”
杜青墨哽咽一声,爆发出嚎啕大哭,死死的揪住萧无慎的衣襟:“我好怕,好怕……”
“他死了,苍嶙山已经死了,没事了。”
萧无慎不去看苍嶙山的死状。
他想,他会一辈子记得迎亲之前突然收到杜青墨失踪的消息那一刻的恐慌;他更会记得,再见苍嶙山时,那蓬勃的杀意几乎要将他再一次变成修罗。
一路上,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再一次失去所爱之人的后果。
他只能将怀中颤抖哭诉的女子抱紧再抱紧,恨不得把她融入骨血,变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