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转身上车的那一刹,我忍不住失声痛哭。抱着他,不舍得他走。
我的大学4年是在一所通信类军校里度过的。虽然军校明文禁止恋爱,可我还是在大二那年和苗走到了一起。
那时常听到蚊子叫他“阿木”。一天吃饭的时候,提到别人叫他“阿木”这事儿,我故意问他为什么。他很严肃地说:“听谁说的?”我笑着说:“记不得了。”他气愤地瞥了我一眼,“你不是知道了吗?”我笑得越发厉害,反问他:“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他顿了顿说:“木头木脑呗。”说完就只顾吃饭不再理我了。
和他一起久了,便明白蚊子叫他“阿木”很有道理。平日跟他说话,他总是半天回不过神。除了他做错事你说他,他会诚恳地认错,然后眼睛吧嗒吧嗒地望着你。样子比你还无辜。
第一次说“我喜欢你”的时候,转了大半个校园,差不多一个晚上都过去了,他还在说:“我的意思是……”到第二天才补充完,“我昨天说的不是很清楚……”
平日里我们是断然不敢见面的,唯有星期六中午休息的时候,才可以请假出来。我们约好在教学楼见面,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牵着手往楼上走,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分开,装作陌生人一般。
大三上学期的一个周末。我们和往常一样在顶楼的楼梯上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阳光从我们身后的窗子上照过来,影子落在我们脚下,透过楼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足球场上,一群男孩子正在阳光下奔跑。苗忽然说闭上眼睛,我闹了一会儿才闭上眼睛。他在我左眼角下轻轻亲了一下,然后我们俩都低下头沉默了许久。
“我觉得自己挺傻的。”苗说。
“我也觉得自己挺傻的——我觉得我们俩都挺傻的。”我接道。
苗想了想冒出了一句:“傻就傻呗。”
毕业后,我和一个朋友说起这件事时,她笑得很是夸张。我说怎么了,事实就是如此。
她还是笑。她说大三的时候你们都多大了,竟然还在说初中生的对白,两个傻瓜。
后来开了辅修课,是几个队的人一起上大课。我们约好一起去,但是因为顾忌队领导,每次他总会拉他们班一个我也认识的男生坐在我们中间。以至于在很多年后的今天,那个绰号叫“蚊子”的男生还在QQ上“声色俱厉”地指责我,说我是出那个馊主意的罪魁祸首。
那年寒假回校不久,苗在一天晚上熄灯后被叫到了队长办公室。
队长瞪了他一眼才说话,“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他低着头说:“不知道。”
“你也不是大一新生了,知不知道男女接触问题的严重性?!”
他说知道,挺直腰杆儿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一旁的教导员拿起他们班的请销假本,开始念:“3月20日20点40分到22点10分,苗振宇请假去军中苑吃饭。3月21日21点35分到22点10分,苗振宇请假去军中苑吃饭。3月23日……每天晚上放学后请假去吃饭,你们吃得爽不?!”
最后队长说:“你去好好反省一下,写份检讨交上来,深刻点。”
那晚他就趴在俱乐部的小凳上写检讨写到一点多。
之后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了,他被禁假一个月。那时辅修课也已经结束,我们唯一的见面机会就只有课间10分钟。
一次晚自习我们见过面回去。同坐的妹妹问:“你不是和他约好8点的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啊?”我很无奈地说:“他给他们连长说去上厕所。”周围的妹妹们笑成一团。逗我说:“你跟他说,下次让他说拉肚子,你们就能多呆一会儿了。”
在那段日子里,我们真正体味到什么叫咫尺天涯。即使是放学我回去晚了,遇见他们吃饭回来,也只能远远地说一句话。看见他神色慌张,便明白他们队长教导员应该就在后面,就快步走开。
有一次,刚说了两句话,他就要回去。我生气地说:“苗振宇,你走吧——你以后再也不用见我……”话没说完,喉咙就哑了。我们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很久不说话。最后,他蹲下来,抬头看我的眼睛,一只手摸着我的脸颊。
“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别憋着。别哭了,别哭了……”
我拉他站起来,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啊……”眼泪又啪啪的落下来。
大四时,我们忙考研忙毕业忙分配找工作,最后是学校组织的最后一次军事演习。演习的最后一项是将已经灰头土脑的我们运到一个小村子。3人一组,给地图,指挥尺,指北针,要我们在规定时间自己选择路回学校。我和一个妹妹和一个哥哥被放在叫漳乙村的地方。在地图和热情老乡的指引下,我们顺利穿过村子,爬到村子后面的塬上。
站在塬上四下张望,隐隐约约地看到塬的南面有另一组人。他们也看见了刚爬上塬顶的我们,冲着我们喊:“喂——前面没路了——”听他这么说,我们停住了,问小组长哥哥怎么办。正当我们犹豫的时候,那边另一个人喊:“逗你们的,快下来吧——”
妹妹和我同时愣了一下,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苗振宇?!”我点点头,就是他。
不一会儿,我们就在塬下赶上了他们。还有十几步的时候,他忽然叫我:“易水……”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我跑过去。只见他嘴巴张了又合上,最后咬了咬嘴唇,说:“你带创口帖了吗?”我说有。低头在书包里找的时候,听见那帮准备看好戏的家伙异口同声地长叹一声。
毕业前一天晚上下达了分配命令,打好行礼准备第二天离开。他是第一批走。
穿过人海,我还一次次地告诉自己:“易水,易水,去年学长学姐们毕业,学姐哭得死去活来。一旁的教导员满眼鄙夷的眼神,你又不是没看见。那么多领导在,你要坚强,你要坚强。”
可是在他转身上车的那一刹,我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抱着他,不舍得他走。
很久以后,他来这座城市出差。吃饭时,大家说到毕业那天的情景。他说我们的车还没到塬上,你就发来短信说我的肩章铬痛了你的下巴。所以我对你说,那是泪水蛰的,回去好好洗洗脸……往事一幕一幕涌到眼前,午后灿烂的阳光,旷野的呼喊,无声的泪水,还有两个傻瓜……我一直埋头吃饭,怕他看见我的泪水,可我分明听到泪水落到碗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