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先生沉默,许久方道:“江湖人说公子不懂武。”
公子微微一笑,“我不会武。”不会,不代表不懂。
木先生又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挑了挑眉毛,“你为何不将剑拿下来仔细看看?”
她话里似乎别有玄机,公子依言将剑从架子上取了下来。他拔出剑,然后怔住——
这是一把断剑,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剑刃。断口处平滑之极,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公子苦笑了一下,“下次我会记得看过剑刃后,再学人评剑。”
木先生并没有趁机嘲笑,只是淡淡地道:“这把剑的名字叫做‘采桑子’。”
“好名字。”公子看看手中的断剑,又道:“好剑。”他将它插回剑鞘,放回原处。
“无双公子——”木先生望着他,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目光中却闪烁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木先生有何吩咐?”
她的视线移到了他的腿上,“四年前,传闻高氏宝藏重现人间,江湖人为争抢藏宝图斗得死去活来。泰山顶上,你为了阻止当时武功最高的夜三少和羽非人自相残杀,硬挨两掌将他二人分开,并证实宝藏之事根本是子虚乌有,使一场浩劫终得平息。但你重伤难治,双腿俱废。”
公子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青砚台是武林三大圣地之一,选择门人极其严格,近十年来,出来露过面的只有你和圣女水容容二人。水容容嫁于皇帝为妃,因此你成了青砚台在江湖上的唯一代表。你刚出道就化解了那样一场浩劫,江湖人感激你,尊称你为公子,而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也的确不负‘无双’二字。”
公子微微一笑道:“看来木先生对我所知甚多。”
“你可知道迦洛郎君?”
“当然,他是个奇人。”提及他,连公子也由衷地赞叹。
木先生道:“不错,他是个奇人,出身王侯却不屑富贵,无视礼法却慈悲为怀。他散尽家财拯救百姓,弄得自己穷困潦倒颠沛流离,却不居其功,从不自夸。江湖人不知他的苦心,纷纷传述他是个败家子、浪荡儿。纵被世人误解,他也不辩解,依旧笑如春风,豁达温文,令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从心底里感到舒畅。”
见她如此称赞迦洛郎君,公子反而觉得有些好奇:这个女人看起来虽然冷冰冰,但眼睛里却藏着很多心事;她指名要他来求她,却又说这么多不相关的东西,究竟是何用意?
木先生停下来望着他道:“你可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他?”没等他回答,她忽然一笑,这一笑,使她整个人起了巨大的变化,变得说不出的邪气,说不出的怨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也多了许多难解的光芒。
她伸手揪住他的衣领,逼近他,四目相视,红唇轻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要沽名钓誉到什么时候!”
她松手,公子不由自主地倒靠在椅背上,面色微变。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沽名钓誉?第一次有人如此评价他。
然而他望着她,心中竟不觉得生气,只是莫名地震撼,如潮水般袭遍了全身。刚才双目对视时,他从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眼睛,那一刹那,好多画面火光电石般自脑海里划过,还未来得及弄明白那是什么,就已消失无踪。
奇怪,他难道得罪过她?分明是初次相见,为何她脸上满怀恨意?
木先生转身,冷冷地道:“那边的桌上有半阕词,你若对上了,我便跟你走。”
公子转动轮椅走过去,桌上平摊着一张宣纸,用水晶纸镇压着,笔迹如剔骨尖刀,一笔一画都带着浓浓的痛意;又如千年寒冰,已冷到极致再难融化。
公子不由得回头多看了木先生一眼,见她静静地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黯淡的光线勾勒出她瘦得不成样子的背影,仿佛孤世绝立。
这个女人,是天生如此怪僻,还是因为发生了某些事情,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再看纸上那半首词,字字刺痛他的眼睛。
“?彼晨风郁彼林,形如水,影亦相随。掠痕已褪残红萃,剩几笔,晚晴眉。”这是《秋千索》。
公子提笔,未加多想就将下半阕写了出来。写好后才微觉惊讶,那些字句好像早就藏在他的记忆里,至此机会便自发地涌现出来。
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那张纸。公子盯着那只手,有些出神。这个女人真的很瘦。但凡消瘦,原因不外两样:一是身体不好,二是心情不好。
那么她到底是身体不好,还是心情不好?
“不辞天涯共君醉,时虽暮,却有云杯。此生若永如初见,换千古,莫相催……”木先生的声音本就喑哑,读下半阕词时更是几近哽咽,她手指一松,纸张飘落于地,整个人仿佛呆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