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2)
君山秀士点点头,说:“欧阳老伯依然一叶扁舟打渔为乐,只是,恐怕逸泉兄的疯症更深重了些,幸而慧姑娘能干,持家有道:不然,唉!欧阳老伯也未免固执了些,何苦多管后辈们的事情,儿孙自有儿孙福,偌大年纪何必认真,逸泉兄得了疯症,快十年了,他老人家还计较,有何好处?”
毒王摇头苦笑,吁出一口长气说:“老弟,有些事你是不会明白的。”
“周叔,逸泉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足为外人道,这是敝师兄的家事。”
“听说是为了一个女人,是么?其实,男子汉三妻两妾并非奇事,逸泉兄夫人早死,膝下只有一个慧姑娘,继弦有何不可,老人家反对,未免太自私了。周叔,那女人是谁,值得令逸泉兄发疯,真不简单哩!”
毒王淡淡一笑,结束话题道:“不说也罢,这事复杂万分,连我也搞不清内情。敝师兄为了此事,连我也不许上门哩,老弟与敝师兄忝为邻居,还请多加照顾。”
“没话说,小侄理该关照,周叔,目下打算何往?”
毒王指了指不住发抖脸色死灰的大汉,笑道:“我想下夔府,想用三十两银子雇他的船,他要揍我哩!”
“什么话?”君山秀士沉喝,向大汉走去。
大汉惊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跪下了,恐怖的叩首叫:“两位前辈多担待,不知者无罪,恕晚辈有眼不识泰山……”
毒王伸手虚拦,说:“老弟,算了,何必与他计较?”
君山秀士向大汉冷哼一声,厉声道:“周老爷子放过了你,算你命大,滚!”大汉叩了四个响头,倒爬而退。
“周叔,小侄的船在码头上,老远就看到你老人家走下江边,特地赶来请安。这样吧,请赏光坐小侄的轻舟,幸勿见却。。
毒王点点头,一面举步一面说:“打扰你了,能不能立即动身?”
“任何时候皆可动身。周叔有急事么?”
“是的,我要追踪一个年轻人。”
“什么人?他在何处?”
“姓什名谁我还不清楚,刚才乘梭形快艇走了,不久前,我亲见他痛打老乞婆,用极平常的拳脚,把老乞婆打得痛快淋漓……”
“有这回事?”君山秀士讶然叫,又道:“老乞婆浑身刀枪不入,如不是在江边,小侄也不敢和她动手拼命,你说一个年轻人赤手空拳把老乞婆打了?”
“半点不假,我亲眼看见的。可惜我怕那小伙子找到我有麻烦,先走一步,没听到他和笑弥勒的谈话。小伙子揍人时,还用黑巾蒙了脸呢!”
“笑弥勒也来了?”
“是的,他大概往酆都走了,那小伙子年纪轻轻便有此造诣,确是好人才,我想找他试试,如果中意,我准备找他传以衣钵。”
两艘梭快艇如飞,但不久之后,一艘十二桨华丽怪船如飞而至,相距半里外,怪船减了四支浆,慢下来了,紧盯住两艘梭形快艇向下航。
未牌初,三舟已过了万州十余里,万州驶出一艘快船,舱面上,坐着绯色衣裙的金四娘和秋雷,两人正闲聊。金四娘问道:“雷弟,看来,你艳福不浅哩,银凤是江湖群雌中的第一美女,而且艺业超人,居然对你如此关心,确是异数,说说看,你究竟有何打算?”
秋雷一直在想笑弥勒转传口信的事,他搞不清话中到底有多少真实和诚意,难道说,银凤竟然不知道是他用销魂香下手的!九华羽士难道未将那天的事倩传出江湖,假使是真的,那么,他根本就用不着顾忌了,可以公然到洛阳许家登门拜访啦。他在后悔,后悔听了金四娘的话,胁迫笑弥勒,不啻自绝门路,假使这次将解药交给笑弥勒,日后接近洛阳许家岂不是更方便些?
他开始对金四娘生出怨恨的念头,同时,他也警觉到这两天来,他无形已受到金四娘的控制了,一切不由自主,对金四娘的话,他只有唯命是从,象是失去了他自己,成了金四娘的附庸,这怎成?这与他的雄心壮志不啻背道而驰,不完全符合他的利益。
人与人之间,如果有了利害冲突,加上心中存有怨恨,双方之间,便隐伏下无穷的危机,后果可怕。
但他目前有求于四娘,在三阳神功心诀何沉雷剑法未到手以前,他还不足以横行天下,还不能和金四娘拆伙。
他小心的避免泄露心中的恶毒念头,尽量使心中的怨恨不形于词色,呵呵一笑,说:“金姐姐,其实银凤也没什么令人怀念的地方,人美又有何用,女人只是男人无穷欲望中的一部分而已呢,闯天下才是男人不顾一切去争取的东西,银凤的爷爷封剑归隐,老头子一日不死,儿孙辈休想在江湖上称雄,除非自立门户,不然只能在自己家里鬼混。如果银凤真有意嫁给我,我决不可能获得泰山丈人的支持,只能将称雄霸道的雄心壮志付诸东流,我才不干。”
金四娘瞥了他一眼,笑道:“雷弟,你的野心不小哩,你的话错是不错,但你可曾想到银凤嫁给你之后,她祖父的亲朋好友满天下,扶助你成名立业,不是比你自己奋斗苦撑容易得多?”
秋雷狂放地笑,笑完说:“金姐,白道英雄成名的经过你该知道,认出道之日算起,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风险,要行多少侠仗多少义,不知道要花多少岁月,方能逐渐成名。想想看,江湖中有几个四十岁以前名震江湖的白道英雄?没有,这条成名的路太难走,不知要花多少血汗,甚至九死一生,方能走上高人名宿的侠义英雄路上,沿途不知道要埋葬多少走不上道的人。我不走这条路,任何人也阻不了我自己该走的道路,为了一个银凤,我怎么会放弃我的前程?”
“那么,另一头小凤儿你又怎么办?”
“是指绿凤么?那是一个只知沉醉于荒谬爱情欲海的女人,她认为找到一个心爱的男人便满足了,因此,她无法将我拴牢,只好走她的路,目下不知她流浪到何处去了,也许又找到一个心爱的人啦!”
金四娘幽幽一叹,目光落在遥远的天边,喃喃地自语,用象是来自天外的声音幽幽地说:“雷弟,你不懂,你不懂。你太年轻,名利已令你盲目,你不会发现男女间的真情是怎么回事,更不会了解女人是如何重视她所钟爱的情,女人会为了她所爱的人付出一切的,即使付出生命亦毫不吝惜,不借借何代价,不择手段,死而后已。”
江面渐窄,群山四合,江水滚滚东流,水势渐形湍急,日影西斜,东天乌云汹涌,山区里有雷雨,隐隐的雷声传来。据船家说,到云阳附近可能碰上暴雨。
上航的船只三三两两从右侧河道鱼贯上航,鼓掉如飞。一般不算小的客船,从下游处冉 冉而上。
下行的船皆沿左方河道下放,秋雷的船略向江心靠,看看将与大客船相错而过,两船相距不过十来丈。客船的舱面,水夫们十分忙碌,舱面客人下多。近舱门处,一个白长髯垂胸的老人,挽着一个英俊的少年当门而立。右侧,叉腰站着一个中年大汉,正是鬼眼瘦猿戎政。少年人身材相当雄壮结实,是许州鹰爪李豪的儿子李玉衡。
两舟终于相错而过,秋雷眼尖,一眼便看清客船上的李玉衡,候然站起咦了一声。
玉衡恰好也看清了秋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怎能忘怀秋雷,突然厉声尖叫道:“师父,那……”
鬼眼瘦猿神目如电,他早看清了秋雷,赶忙伸手捂住玉衡的口,低喝道:“噤声,时辰末到呢,声张起来大祸临头。”
双方错过,速度甚快。秋雷突然向船后的艄公大叫:“转头,往回驶,快!追上那艘大客船来。急流中转向,谈何容易!只片刻间,双方已相距在十余丈外了,船行似箭,江水汹涌,如何转法?艄公不住摇头,末加理睬,木无表情地说:“客官,左右山峰相夹,两岸礁石参差,别说是转头,连靠岸也不可能,恕难从命。”
“舟资加倍,转头!”秋雷大叫。
老舵工缓缓摇头,沉静的说:“加一百倍赏银,小老儿也难办到,风险太大,小老儿不能为重赏而不顾身家性命。”
“万一有险,我赔你一条船。”
说着说着,船已流下三十余丈了。老舵工仍不住摇头,沉静地兑:“人死了,金银毫无用处的。再说,即使冒险将船转过,也无法追赶上行的客船。”
秋雷大怒,突然跃上舱顶,扑向舵房,一把拉开老舵工,抑手猛扳船舵。
糟了,船突然扭动侧转,浪花怒吼,所有的船夫惊得狂叫出声,纷纷操浆稳船。
船一阵急晃,秋雷感到眼前发昏。他生长终南,一辈子也没有下过水,看见水便有点害怕,船眼看要翻覆,他惊得腿都软了,火速放手,一把抓住船柱死不放手。
老舵工脸色大变,慌忙抢过舵柄,抓住了尾桡,双手急动,危极险极地将船转正,额上直冒冷汗。
经此颠簸,两船相距已在一里以上了。金四娘已惊得跌入舱中,脸无人色。秋雷死命抓住船柱,任由所有的船夫咒骂埋怨。
中脾末,船抵云阳,不能再往下走了,夜间没有任何船只敢在这段江面航行。云阳到夔府,船快需两个时辰,只能在云阳过夜,为免引起一剑三奇或巴山苍猿的注意,金四娘不但不上岸,更禁止船伙计离船。
入暮时分,载秋岚的两艘棱形快艇到了,张起了乌篷,艇上的人足不离舟。码头甚长,与金四娘的船各泊东西。
君山秀士的船衔尾驶到,悄然傍着梭形快艇系缆。
巴山苍猿的人,在忠州已盯上了秋岚的船,飞鸽传信奇快无比,早已在码头上市下了天罗地网。由于巴山苍猿不在,爪牙们竟将秋岚认错为秋雷。同时,奉命拦截的小贼们认船不认人,梭形快艇是外路货,一看便知,主持其事的人,已经布置停当。
第一批高手,预定在码头上截杀。
第二批水上豪客,预定码头失风时,明日在江中下手,要在水中擒飞龙,决不许飞龙活着到夔府。
同时,逃至夔府的巴山苍猿,已做了万全的准备,进退皆有详尽的计划。
天黑了,梭形快艇中黑沉沉声息毫无。
隔邻君山秀士的船却灯光辉煌,人都在舱面闲聊。这是一艘相当豪华的游艇,设备齐全,有走江峡专用的尾桡和缆盘,有在下游使用的桅帆,十二支长桨鼓动时快逾奔马,船侧设有防倾的浮筒。舵楼两侧,建有两座水轮,用时放下,不用时绞起。这是早年洞庭湖水寇杨么的新发明,横行洞庭无敌天下。想当年,大宋皇朝摇摇若坠,水寇杨么称霸洞庭,建了数百艘战舰,舰高三层,用机轮鼓水,在湖中行走如飞,不用橹浆,普通水军的战船,经不起一撞。想不到这位船舰先进生不逢时,碰上了比他更高明的一代武圣岳飞,用草浮水,阻止了机轮,再以小舟盛草用火攻。快船的前锋水鬼队,无法排出浮草,也挡不住火攻,以致全军覆没。更糟的是,岳飞一心迎回二圣,和金兵决战,志在痛饮黄龙收复中原,和金兵交战用不着水车;以致烧毁机轮船舰之后不再使用,从此便永远失传。这位有史以来第一个使用机轮战舰和使用水底蛙人的先进,竟成为历史上有名的“水寇”,他的新发明没有受到后人的重视,随着他在人间消失。
君山秀士游艇上的水轮,是用人力绞动的,看去象个怪物,外行人看了莫名其妙。左右舷相当高,走道板在舷墙内,而不在舷墙外。分前后两舱,舵楼不高。舱中布置得华丽堂焊,花团锦簇。前舱,是客厅兼客房。后舱有丫环使女。水手们则在航楼前的底舱,前舱下面也有住的地方的。总之,他这艘游艇可算得上杰出的快船,世所罕见。
所有的窗门全打开了,前舱客厅右舷,共有四扇花窗,正对着下面的梭形快艇的顶篷是最前面的窗口。
秋岚心中有事,睡不着,他斜靠在舱板上,盘算着应如何设法找到金四娘讨解药,这事令他相当为难。公然讨取是不可能的,金四娘不是善男信女,动手抢吧,金四娘的小虫豸委实令人害伯,稍一大意被咬上一口,什么都完了。而且动起手来,可能会出人命,在他的做人信念中,决不许可他杀人,万一失手打死了金四娘,更无法得到解药了。偷,也不行,谁知道金四娘的大革囊中,哪一瓶是解药?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他愈想愈心焦。
前面躺了五名水上好汉,后面躺着赵长江。白天赶得辛苦,六个人皆已梦见周公,鼾声如雷般,吵得他脑中更乱,始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隔邻的华丽游艇上灯火通明,酒香扑鼻,笑语声隐隐,不时可听到环佩之声,显然是有女人的。
由女人他想起银风和他弟弟秋雷,忖道:“弟弟的年纪也不小了,真该找个好人家的姑娘成家啦!银风出身名门,而且才貌出众,弟弟如果得她为妻,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壁人。唉!弟弟怎么如此愚蠢?要迫人家姑娘送上门来,未免太不象话嘛!有机会我得成全弟弟才是,但愿他不再做胡作非为自绝世人。”
想着想着,“哗”一声水响,一盆水从邻船泼下,泼在乌篷上水声震耳,不少水珠溅得他一头一脸。乌篷是临时架起的黑布,挡不住水,难怪他遭殃。
水声惊醒了赵长江,他一蹦而起,破口大骂:“狗养的,你们……”
秋岚赶忙出声喝止道:“赵兄,别骂,他们是无意的。”
一面说,他一面钻出船舷。船窗透出的灯光,映出一个俏侍女的上半身,正端着一只铜盆,吃惊的倚在舷樯后向他注视。
“对不起,官人,奴家失手了。”俏侍女娇声道歉。
他抹掉脸上的水珠,说;“你们的船高,怎可向邻船倒水?算了,下次小心些。”
舱侧们突然拉开。钻出两个锦衣的大汉,倚在舷樯上向下瞧,其中之一大声问:“刚才是那一个狗东西开口骂人?”
赵长江本来有一肚子火,他身上也有水,被秋岚压下,心中一万个不自在。锦衣大汉一骂,不啻火上加油,受不了,怒吼道:“你这厮可恶,分明是欺负人找麻烦。你这种船倒水是倒在舷板上的,往外泼分明是故意找岔。王八蛋!你给我滚上岸去,咱们在码头上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