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清率先下马,递过一只手来牵着风夭夭下来。接着将两匹马栓好,再回来怀中抱着一把琴。
“走吧,这一处景致很美,早些时候见过,便想带你过来见识一下。”
风夭夭听着他的话打量,果然是处好景,虽说天黑时分,城中盛大的灯火反射出来的光晕映得此处颇为璀璨。虽然只是极为朦胧的光色,却刚好达到一种绝佳的意境。
城中景致繁盛,夜间自然不会有人到这里游历,山水间十分宁静,偶闻几声虫鸣鸟叫,还有清泉涓涓流动的声响。
风夭夭环顾一周,大片的花树山水被浅淡地渡了层冰蓝的月光,仙境一般。再转眸,沈慕清已经席地坐好,指腹滑过眉梢,静静地同她对视。
良久,似笑非笑:“夭夭,我为你谱一首《九天玄舞》的曲子,你为我跳上一支如何?然后我便告诉你,是何人教会我弹奏这支《九天玄舞》。怎样?”
风夭夭盯紧他,越发觉得他今晚就是与往日不同。可是哪里不同呢,这样静静的注视都只看到他眼中盛满的笑意,接着便再无其他。
无果,点了点头,应允:“好。”
沈慕清嘴角上扬,终于笑开,随着她一个应允字句,指音走起,轻柔唯美的曲子渐渐盈满山谷,激荡翩然,风卷不去。
风夭夭一只手高抬,水袖滑下,月光下露出大半断手臂,像被渡了层瓷白袅袅的光。接着身姿转动,舞姿翩然而起。舞步太久不跳,仍是这样熟稔于心,步伐倒换间如置云端。山水,花树,月光,鸟鸣,这样的情景让她想起无数个清庭山的深夜。夜中静谧无人,她便在那颗奇异的花树下翩然舞动,当时的心境与这一刻就有些相似。一颗心平声安宁,只有满山阑珊月色和一个身姿婀娜的少女,构成一副景,万年不曾流转过。
沈慕清的琴音很奇妙,就像有微许催眠作用,可以净化人心。潺潺淌进人的心里,多少凡尘俗事一并淡化了去。风夭夭眼中纯质得如一汪清泉,水波倒映中只有漫山月色铺陈过花花树树。还有前方一块空地上白衣黑发的抚琴男子,修指急速划过琴弦,谱出人世间最为精湛绝妙的曲子,忍不住任人沉醉其中。
沈慕清静静抬眸,漆黑的眼眸被璀璨的夜色点燃,以一种极为认真的神色注视她,仿如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要至此记到心中,日后再不论时空怎样流转,他都记得她,记得一个唤名风夭夭的女子。月夜缭绕的夜里便是如此为他翩然舞动,抬袖拂手间都是无人能及的曼妙瑰丽风情。
原来,这才是这个女子的本来面目。
“夭夭,你不防为我讲一个故事……”男子嗓音轻恬,带着微微蛊惑。
风夭夭扬起的纱衣被一缕清风束缚,摭住一张如花水面,再扯开,轻微一笑。一双眸子沾了微许醉意,像喝了九重天上老祖一手酿制出的上等桃花酿,甘淳的味道还在唇齿间迷漫不去,而她舞兴大起,便可随意在清庭山上尽兴舞动。沈慕清这一嗓就像是凭空乍起的一缕玄音,思及不到根源,只在半空中袅袅响起,却有引发她深层思绪的魔力……
曾经便有一个男子对她说,等着某一天她为他讲一个故事,那故事早在许多天前就已经被她拼接完全,这一刻如流水一般倾泻出来。悠悠感叹间,只道,却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了。只是那听她讲故事的人,已然魂魄不知所踪。
风夭夭借着风声轻叹口气,仿似自说自话:“一个九重天的药神同魔界天尊的故事……只记得那一年好似年少,九重天永远湛蓝水洗一般。整日不学无术,大抵日日无事可做在天上游逛,听人说起魔界天尊南宫荛,何其天颜绝色……跑到魔界一睹容颜,惊为天人,朦胧间拼酒大醉,我如何是会喝酒的人呢。”这一嗓似是笑了,面上绽出几缕欣喜,萦萦袅袅,雾气一般。经风一吹,似梦摇曳:“起初不知,这爱早在一眼间注定,是命是劫,躲不过也篡改不得。南宫荛,几界间都叱诧风云的男子待我却是极好,万事纵容我,事事如我所愿……那段日子似是九重天上几万年来最美好的时刻。他在众仙间声称娶我过门,并不顾生命安危跳进九天幻界只为取一瓢清水为我洗面……”那一天的景致突然涨满她的眼瞳,当时突兀肆意的心跳如今再想起仍旧惊心动魄,沈慕清看到她原来安逸平静的脸颊布满无措的惊恐,水汽蒸腾布满双眸。她的瞳孔闪现出烈火与幻水交融的那点缝隙吞尽雪白锦袍的男子……翩然起舞的佳人疼痛地喘息一声,续而道:“那时恐惧将我的心弦撕裂,方觉他是再也回不来了,便随他一起赴入九天幻界,灼烧与涤洗如滔的痛触似能将人的血肉刺杀模糊,滚滚不绝的痛意漫进四肢百骇任人生不如死。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飞身过来牵住我的手,指腹冰冷却唤醒我的意志,我用力张大双眸想要看清他却仍旧抵不住晕厥之意的濒临,我听他唤我‘夭夭’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样子,曲膝执着酒壶,衣冠楚楚的锦衣郎模样。如此强烈的绝望击中我,那一刻透过浊雾看着他的眉眼,却忽然觉得幸福。死时若能牵着他的手,便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再醒来,已经从九天幻界中超脱,两界间铺陈满锦云迎娶我,仪式风光万里。行礼拜过诸神魔,结发为妻。却在洞房花烛夜被移花公主用一把淬了诛仙咒的匕首刺穿胸膛,疼意崩发之时第一次觉得心里除了他,就多了这么一把冰冷的匕首。”轻缓的哽动声何其伤情,沈慕清弹奏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看到她的眼泪,铺天盖地的淌下来,冲毁女子一脸妆容,似胭脂化水。风夭夭行云流水的身姿终于开始微微摇曳不稳,却像蛊毒入髓,执拗着要把一段伤心的故事讲完,至死方休:“那把刀刺入胸口的感觉真是又冷又疼,流淌出的血液却灼热得烫烂指腹。看着鲜血从指缝间溢出的时候方觉自己真的就要死了,南宫荛冲进来,将我揽进怀中,我能感受他在不停颤抖,这样的南宫荛我没见过。一滴滴的清泪砸到我的脸上,顺着脸颊流下,不是我的,是南宫荛的……原来,这个男子也是会哭的。他轻轻摇晃着我,说我不会离开,这只是他安慰我的话。可是这话他自己终是不信的,想同我在一起,便不得不与我共赴轮回转世。拂袖间取来喜房中的合卺酒,映着满室的绯红将透明的液体照成刺眼的灼色,血液一般。他含笑望我,说,夭夭,喝了这杯合卺酒,你永远都是我的妻。一滴液体砸下来,分不清谁是谁的。我们含笑饮下,酒杯怦然落地,我觉气息已尽,便是连这点稀薄的力气都不再有。他静静的看着我,修指利落拔掉我胸口的利刃,转眼就已插入自己的胸膛,血液顺着修指流下,何其妖娆的颜色却也不及他脸上蜿蜒不息的笑意,渗出无限的满足。夭夭,你只能是我南宫荛一个人的,无论何处我都随着你。不管不顾室外是否早已惊恐慌乱成一团,室中却被安逸幸福漾满,他用法力将一切人隔绝在外,双臂拥紧我,热烈亲吻。我的气息在他含香的唇齿间一点点散去,积赞最后一点气力告诉他,等某一天,我的酒量练好了,还去找你拼酒……南宫荛,南宫荛,这个在我僵死的心绪中封存了两万五千年的名字,如今却再分不清到底是南宫荛,还是少正商……”舞步停息,再移挪不动分毫,风夭夭四肢僵麻无力,瘫软到草地上,曲膝抱紧自己。山风本来和绚,吹进她的血脉却冰冷如斯。冻麻她絮絮不停的双唇,张了几张,再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