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家雪场,我用内力撼起一场雪崩,只欲让风夭夭同少正商彼此生恨,这是我的使命。少正商一定会放开她的手,挽救苏婉,那个将军夫人对他有着天翻地覆的利用价值。况且他不知那个生生沉进雪气中的女子就是他寻了几万年的风夭夭,也正因如此,当夜风夭夭高台上演绎一支《九天玄舞》,他是如何悔恨心痛。当我迈上高台,为她泠泠抚曲的时候,看到少正商眼中万般思绪,只怕早将他的心弦折磨腐烂。我看到,这爱在他心中,二万五千年半分未曾消减过。好一个至情至义的男子,竟与南宫荛丝毫无差。这两人果是血脉相通的。
我虽是南宫荛的心魔,仿似也能感受少正商的心绪三分,他心中的痛苦折磨,跌跌撞撞,我怎会完全不知。
那是个铁血般冷硬的男子,沙场作战,锁命无数,亦是个极亦任人生恨的男子。可是,只有我知,他的心里早在轮回的二万五千年里千疮百孔。这也是我为何会心生怜意,姑息手软。我是南宫荛的心魔不假,可是南宫荛与少正商亦是血脉相连,心绪相通,我如何又不是他的。
这样繁复的因果关系只在我灰飞烟灭的那一刻便全然懂得,只怕南宫荛还并不知晓。
正因如此,我入她梦境时便有意让人形模糊不清,我想让她忆起一段故事,却不想模糊迷乱她的情感。那一段故事终究情归何处,该有她的心自行定夺。遵行了南宫荛的意志,对少正商便是不公。
东管城同少正商相见,我便更加笃定了这样的想法。少正商即便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也知我来人间的目地,为保她周全,仍是憋忍心中思念,仍旧放她在我身边。他不是信我,是信南宫荛,他不相信全世界,但却相信南宫荛,信他会保她安好。而我,便是南宫荛的心魔,如何会待她不好,我是爱的化身。
少正商信手屠城几千百姓,招来天下人忌惮,却不吐苦水分毫。即便她恨他入髓,只要她完好无损,还有什么是他不可为之。
可是,少正商不懂,我造这一场杀戮,陷害他也是帮他。若不是如此,姜国同盛景国便不会适时开战。虽说少正商终了战死沙场,而我却执意相信命不该如此。
少正商屠城的那一夜,我并未暗做手脚,她却在梦中看到他的模样。翌日起程,快马去往云水城。我在城外等她,安之若素。便料定少正商不会同她讲真话,他想让她记得他,却更想保她周全。
我们辗转去往普连镇,决定安心过一段平静如水的日子。而我体质逐渐羸弱,又是逆天而行,并未遵循一个心魔的宿命,体损之势越发明显。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便越发珍惜同她的这段过往。
我带她去看城中灯火,街上人流涌动,我牵着她的手沿街走过时心中忽然宁静得没了边际,只有耳边簌簌吹起的晚风和微薄心跳的声响。想起东管城那个背着她一步步走回客栈的夜,她趴在我的肩头,如斯短暂的时间却让我想起凡人的一辈子,何其不易。
那段时间我夜夜入她梦中,很多影象已经在她的心里初见端倪,可是梦中何人,她仍旧不知。白日她到镇上出诊,为一些贫苦百姓瞧病。闲暇时间便是静静饮酒或是听我抚琴,每每看着她醉意熏然的眼眸,便想,时间若在这一刻停住……可是,时间不会,她也不会,没谁会在哪一点停住,我们生来的宿命便是不断行走,错过……我终究只是段虚影,在她的生命里镜花水月那么长。
我要暂且离开。来尘世太久,都是逆天而行,气力所剩无已,便不得到人杰地灵的地方吸天地之灵气,以便存活于世的日子能再久一些。
那一日顾锦枫到普连镇寻她,我便离开。一直沿西而去,仿似走到了天的尽头,踏足一片茫茫雪域,得以将体内气息去腐噬新。那段日子,每天太阳升起时,我孤身立在泛着迷离烟汽的雪源上远望,视线所及一片虚无,我的眼瞳中却似荡满一个女子的样子。音颦笑意一点点加深变幻,竟如此生动进我的心里。我开始思及尘世过往,不长,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记得第一天欲从魔界下来,撞到微通凡魔两界的小妖,捕捉后一同下往人间。这个世界的生活本来陌生,却全由一只妖照料,化成小厮的模样,一直在身旁左右服侍。那是楚少派往魔界的探子,一个小妖本事终归没有多少,便也着实不入他的眼。能通一些法力便遣,回得来亦或生死实则也不足为道。初来雪域的那一天我就见到他,当初在东管城将他打发,本以为寻个清静地至此修练有朝一日许能成仙。却不想他竟然死于此,见到时身体就已僵硬,冷冰无温,已经恢复原形,皮毛也没了摭寒蔽冷的功效。我想将它下葬,可是法力终究还是薄弱得劈凿不开雪源冷僵的土地,想来再恢复也不及以往。便只能将它埋在积雪下,这里四季隆冬,大雪也没有化掉的一日。我将它葬在这里,就是他处的三尺黄土罢。
我甚至想过,若我死后魂体能被冻结这里多好。可是,我却注定灰飞烟灭。
从雪域回来,一路追寻她的气息而去。西阳下她沿街走过,白衫黑发,明净得水质一般,像长在江南烟雨中的一缕花魂,竟如此入我的目。我在青脆城人流如织的街上唤她,她转过身子的一刹,觉得她是想念我的。诚然,我更想念她,这想念,让我生不如死。
她在街上絮絮骂我,我含笑向她靠近。一步步,我在想,两侧人流看到会说什么?说我们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哪怕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丈夫也好……她这样念我,让我何其安心。直到将她纳进怀里,才如梦初醒,原来,这却不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