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清酒入肺,唇齿间溢满淡淡薄香。纯正的上等品,并不比九重天上老祖的桃花酿差。欣然品过之后,再抬眸,方察几双眼睛均饶富兴致的望向她。瓷白的杯子灵巧在指尖转过一段优美弧度,凉悠悠的道:“夫人好心好意不假,不过,夫人难道不知道吗?这和欢散的药性一发作,情意灼心,谁还分得清谁是谁呢。夫人还要我区分将军和世子,难度系数当真大了点儿。”一番话被她说得何其顺畅倜傥,嘴角若含一丝玩味,本不将这事放在心上的架势。一个女儿家能将这些话流水般吐出来,竟既不感轻浮也不觉矫情。
反倒让少正商和顾锦枫两个大男人一怔。
沈慕清执起酒杯深深笑了一下。
苏婉微张了嘴巴,一时无措。纤手抚上桌上杯盏,缓解面上尴尬。
“妹妹说的对,姐姐对药物不了解,是我疏于考虑了。”
风夭夭轻轻抬眸,第三杯已经下腹。她这酒量果然是练不成气候了,已微有醉意,不出一时片刻,就该睡去。模糊的看了苏婉一眼,仍是笑着:“夫人随身带着和欢散,想来是同将军的夫妻生活不河蟹。不过,和欢散虽是好东西,却不能长时间服用,否则会产生反做用,让你和少正商的‘生活’更不河蟹。”
少正商一张脸骤然变黑,像谁欠他钱八辈子没还清一样的冷酷表情。扭身擒住她,好一个顺势,风夭夭向他臂弯中一沉,昏昏睡死过去。他便一下将她拦腰抱起,向外走去,起身前咕哝一嗓:“还是这个破酒量。”
苏婉要被自己的温度烧成灰烬,没想到这个风笑如今不疯了,说起话来却仍旧傻里傻气的。
风夭夭这一睡时间不短,醒来时已经夜半三更时分。室中燃着昏黄的灯火,微微摇曳。服侍的下人也已经退下休息了,整个房间除了她自己干涩的喘息,静寂得没有一点声响。喉咙冒烟了一样的难受,披上衫子下床倒水,碰触到茶壶了,不禁一阵郁闷。哪个粗心的丫头竟然忘记备好茶水,细萦一下,觉得也怨不得别人,是她自己之前吩咐这些细节免了的。
时间真的不早了,门板开启之后,整个雪场的驿馆都静悄悄的。唯有一盏盏间隔有致的。
壁灯还燃着丝明快的光火。照映在两侧绘满宫画的墙壁上,栩栩如生。
风夭夭快步穿过长廊,意欲寻个有水的地方。可是,谁知平日里丫头们都是在哪里打水的。已经出了驿馆,门外清冷的夜风吹打着身上的外衫,发出簌簌零乱的响动。若是平常女子,定会觉着此方魔音灌耳,会有鬼怪出行也说不定。
这世间事便是如此,盼什么不一定来什么,丧气话却是说不得想不得。
周遭即时传出锁链撞击发出的哗啦响动,在这样寒月冷星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醒目。然而左右张望了,一切又如初时那般,静悄悄的无音,好像一切声响都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风夭夭心中咯噔一响,快速掏出袖中幻化无形的镜子,光影闪动间就像为她开了一面天眼,可以看尽几界景致。看清的一刹,心中实实像被一只大手有力的撕拧了一下,眼中一点热乎乎的感觉,突兀而陌生。
原来地府的鬼差所言非虚,将军府是要死人了。而那人,还是鼎鼎有名的姜国第一将军,少正商。
风夭夭一只手抚上胸口的位置,那里一阵阵的跳动,肆意无章。雪地中缓缓前行的三个景象明显刺激到了她的感官,雪地本已是一片渺茫无踪的白,月光透彻的照耀下皑皑之色展露无疑,三道人影两白一黑,正在向远处缓缓走去。明明皆是身高挺拔的男子身形,走在雪地上又如何会轻飘飘的无力,就像满塘无根的水草。沉重光滑的锁链套在男子脖颈上,由两公差牵引着前行。风夭夭站在驿馆门前通红的光影下,一身一脸皆被渡成妖娆的大红颜色。嘴角微微扯动,遏力想嘶吼一声,无力的张合了两下,却又像突然忘记该要念出谁的名字。正当此刻男子回过头看她,一张脸颜干净,月光下冰蓝如水,脸线还是初见时模样,自花厅前缓缓踱来,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素白的衫子在寂寥的晚风中招摇,那一刻她望着他,心口疼痛的宿疾便开始发作,却不是如今这个疼法。此刻像是有人在剜割着她的心脏,虽不至撕心的痛触,却明显感觉得到。
少正商静静的回望她,脸上神绪何其静谧,如涓涓流水一般漫淌进她的眼瞳,脚上的步伐却一刻不曾停下。风夭夭知道魂魄此刻是没有神思的,却不知他为何回头张望,那一双眼实在明亮,却似含了不舍和朦胧水汽,莫非他对这凡间还有留恋?是苏婉么?片刻,前方通往地府的大道已经近在眼前,两公差手上的力道毕方更为收紧了些。风夭夭清析看出男子修长的身姿被拉扯得略为踉跄。只是那眸中神色忽觉熟悉入骨,还不待细细思研,他已冲着他微微扯动笑痕,嘴角牵动的一刹,世间仿如锦绣无边,纵使漫漫无边的黑夜仍旧姹紫嫣红开遍。只是昙花一笑短暂如斯,她也仅是微有陶醉,那笑便隐进虚无的轨迹中,再消失不见。
那个夜里风夭夭觉得自己的心绪很空洞,静静的在门前吹了很久的冷风,毕方仍旧觉得缓不过神来。只有一双腿越发僵麻无力,她便只能蹲坐到门前雪地上,冷风没有停歇反倒更加肆意狂燥。皇家雪场的驿馆一如既往的安静无声,凡间还是那样安逸,仿似姜国昔日令人景仰的第一将军就安好的睡在正室夫人的温柔乡里,谁会想到他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