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清摇了摇头,笑起来:“他是觉得,纵使不用什么幻水洗面,他仍旧记得她的模样。一眼万年早在相见时便已烙下,而不是此刻。她的模样自当已经刻进他的心里,一秒不曾倦怠过。”
风夭夭半趴在桌子上,桌子下的一只手想要狠狠揪住胸口的衣衫,她想一定是喝了劣质酒品,胸口竟然这样压抑且呼吸困难。半张了唇型,就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得不到水源,感受不到空气。耳畔的声音更是沉闷,说书人已经絮絮讲到结尾,果然是个悲剧,十里云海掩埋万丈流霞。竟说天界魔尊新婚当夜魔性大发,怕钟爱入骨的仙子幻水洗面后更为他人觊觎,洞房夜一杯合卺酒下腹,一把淬了噬魂咒的匕首双双插入两人的胸膛。鲜红血液染尽一双男女,男子修指白析,被心爱女人的血液染至腥红,接着再刺进自己胸口,一来一往便是复加的痛触……
沈慕清眉眼清清淡淡,手中酒盏攥紧松开,松开又攥紧。接着放下,伸手过去牵住她的。
风夭夭彻底神智不清,只有说书人的嗓音最清明,魔界天尊何其深爱那个女子,新婚当夜两人又是如何双双倒进血泊中,相拥含笑,流转万年轮回。“饮过合卺酒,不论轮回几生,你都是我的妻……”耳边响起轻恬嗓音,嘴角噙着丝倜傥疼惜的笑意,吻住她青葱白析的指尖,温度传上她冰冷的指腹,女子终是扯动唇角,欣然点头,“等我的酒量练好了,还去找你。”
男子嘴角凝住,似猛然一僵。我的妻?谁的妻?
堂木已经敲响,风夭夭想着故事大抵已经落幕,她却好像醉得就要不醒人世。恍惚中是在做梦,梦中也喝了酒,喜房一片灼红,烛光微微摇曳,烛泪顺着烫金的龙凤滴淌下来,打到空放的杯子中。隔着一块喜帕,仍旧晃得双目璀璨。房门打开,一双莲足缓缓踏进,喜帕被新娘掀去,惊诧的叫起来:“公主……”
那女人是含了怎样的笑意啊,眉眼抡得老高,却没点完整的形态,五官都是分离的。她只想看清她的样子,胸口一疼,灼热冰冷的一疼,有尖锐的东西钝进心房,好熟悉的痛触。垂眸间,胸口插着一把光亮的匕首,鲜血已经流出,隔着火红的霞帔,终究淹没无形。
风夭夭梦中抽搐起来:“不是那样的,男女主不是那样死去的……说书人是骗子……”
男子贴上她脸侧,轻轻问她:“那是怎样的?”
她捂着胸口,宿疾开始发作,沈慕清凝视着她,轻叹口气,拦腰抱起叫了车回客栈。
此刻睡去真是不早不晚的时候,窗外阳光明媚,透过窗格洒进来,照到沈慕清一张无温淡薄的脸颊上。
小二敲响门扉,端着水盆进来:“公子,您要的水奉上来了。”
沈慕清为她盖好被子,沾湿毛巾后轻轻在她脸上擦拭。骨节分明的手指青白有力,顿了半晌盯着她的睡颜便不再动。她的记忆在一点点复苏,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便可助她全部想起。他的使命已经注定,之前不论对错,现在却免不了冥思暇想。他做这些事,到底是对是错?
阳光晃过骨节,攥着毛巾的手动了动。起身立到窗前,遥远的天际很宁静,湛蓝的一片净白雪空。他还能沉睡多久?只怕时日不多了。
这世间必要风起云涌。
少正商还没回府,年关将近,朝中总有些事要收底整合,所以大小官员都忙活得紧。而且他已经向皇上告了假,年一过,就直接前往东海之颠寻找往生珠,之前需要打典的事也一样不能草率。
苏婉在园中散步,近来胸口疼痛的疾病屡屡发作,让她颇为心神不宁。这病最初的起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却没想到发作起来疼意会渐为浓重,完全超出之前想象。纤手抚上胸口,又觉得庆幸安慰,他不惜涉险要为她攀上东海之颠。只这一点,疼一疼也是值得的。
“夫人,天气凉,您还是回屋吧。”侍从随着她走了大半个时辰,这一会儿忍不住催促。
苏婉眼角余光扫了书房一眼,房门紧闭,前方一块空地被下人打扫得不染尘埃。点点头:“好吧,回去,晚上叫厨房做点将军爱吃的,这两****在朝中共事,很辛苦。”
“是,知道了夫人。”
天色一点点沉下,冬日最后一缕明白的冷阳被黑幕吞噬。将军府的侍从站在门外候了多时,一直不见个马车的影子。无奈,只得退回府中。
苏婉还在桌前等候,饭食都快凉了,再不吃又要重新拿下去回锅。
身边侍从映着昏黄的灯盏提醒:“夫人,这么晚将军还不回来,一定是在外面吃了。您还是先用餐吧,以免凉了吃坏肚子。”
苏婉不应声,低垂着眸子若有所思。
当即门帘被打开,门外的小厮踱进来:“夫人,还没见将军马车的影子,可能是公事繁重,要晚些回来吧。”
苏婉神色静冷,摆手将其推下。对身边的人道:“既然将军回不来,就收了吧,我也正当没什么胃口。”顿了一下,又道:“快过年了,这段日子府中上上下下为操办新年的事也颇为劳累,今日就都早些去休息吧。”
侍从犹豫:“夫人,夜长,您还是稍微吃点。以免……半夜再饿了。”
苏婉当即打断她的话:“收了吧,都出去,我今日有些累了,想早睡一会儿。”
侍从匆匆收了筷碗施施然下去。
置夜,冷月的幽光昏昏然照下,这一夜将军府比近来任何一个夜都要肃宁。几日来准备过年事宜大家伙的确有些操劳,冬日本就黑得早,没什么乐子便一早都睡下了。不想夜间书房会燃起大火,偏逢当夜东风唤急,火势擎苍高涨,隔着昏冷的夜劈啪声震耳欲聋。原本寂宁的将军府一刹间炸开了锅,侍从纷纷奔涌而来,入目一片灼眼怏红,火苗像巨蛇吐出的信子,奋力舔噬星空。管家嘶哑的叫喊起来:“快救火……快救火……”来不及整装的衣袖抹了一把汗珠子,刹时心率不齐。何人不知,整个将军府都烧得,唯有将军府的书房烧不得,多少个黑天白日将军大人都是在那里渡过,没有人知道少正商倾注大量心血的地方到底盛纳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