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杀她?因为她没染瘟疫,还是因为她喘息尚在?
半空滑过一缕明白,像极速飞转的云朵,被狂风带起,悠悠滑过热气熏染的天际,转眼间落到马前。抬起头看他,苍白的脸庞染出绯色,似溶化的胭脂,轻轻一笑间在冰天雪地间化开,一直冷进人的心里。
少正商垂眸看她,还能扯出一个笑意,真是绝美的男子。接着翻身下马,手中握着长剑,在她面前站定。
“你不同我回去我便来了,这就是代价。”
四下静寂无声,只有略过耳迹的飘渺晚风。之前震慑人心的痛吟声这一刻也窒息扩散,官兵一路杀向城里,脚下血河越来越深,一双足迅速变得温热。
风夭夭冷冷地瞥他一眼,眼风定格在他手中的长剑上。像再不屑与他争辩,身姿陡然一转,“嘶!”一下,电闪雷鸣间他手中的长剑就已脱鞘,光亮灼眼的锋刃同时划过两人的眼,即时抵上少正商的胸膛。真是一把好剑,只一眼就能看出无坚不摧,锋利无比。风夭夭只要轻轻地推进一寸,眨眼间就可刺进他的心脏。
少正商面色平静,不起一丝波澜,好像眼前这一切没有什么是他可在乎的。
风夭夭甚至搞不明白是她出招的速度太快,还是他本就无力阻拦任她将剑拔出。
“少正商,你觉得你的一条命可以抵过这所有人的命辰吗?”
少正商凝起眸子瞧着她,良久,轻声一笑:“对于别人的命,我没有兴趣赔付,如果你刺我一剑心里会好受的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风夭夭盯着他一张脸,这一刻就连残阳都已沉下,哪里还有什么明亮的光,她却有种错觉,那张脸似看得更为清析透彻了。每一个线条,每一个棱角,事实上她根本不曾细看过他,此刻却像了然于心他的样子,每一个细小的情节都知道。抵着他胸口的长剑下意识抵紧,白衫晕出腥红,像胸口开出的花。她想起那些画卷,各种神态,万般风韵,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那般,却被他描绘得太过栩栩。手掌越发收紧,喉咙轻叹了一声:“少正商,你可曾认识风夭夭?你是什么人?”
少正商愣了愣,悬想回放她的问题,你可曾认识风夭夭?没有西阳的夜幕,血液无休止地汇集成河,蒸腾起的液雾模糊了那朝思暮想的容颜。一双眼望进她瞳色里,只问:“你是说现在的你吗?”轻笑了一嗓:“不认得。”
风夭夭神色刹时凄厉,剑风一转,即要刺穿他的心脏。
少正商身姿猛然退离,竟然这样灵巧,那陡然凌厉的剑峰只是贴衫滑过,连衫袍上的一点纹络都不曾滑破。除了之前那朵晕开的花色,依旧衣衫整洁,风流倜傥。
风夭夭嘲讽的笑起来:“原来姜国第一将军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凛然说过的话,转首就怕了。”
少正商护紧心脏的位置,血液已经从指缝中渗出来,将修指染得一片鲜红,何其熟悉的景致。眼里有无数种色彩一闪而过,接着屏气凝神:“诚然这里碰不得,它是我许久的守候。”
风夭夭猛然垂首,豆大的汗液滑下来,手中长剑“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她的宿疾发作了,只一刹疼意就已漫进四肢百骇,顿时虚脱的疼意连手中的剑都再握不住。重金属的长剑垂落地上,被流淌成河的血液迅速湮灭。
少正商神色慌张地过来扶住她摇曳的身姿,眸中滑过一缕疼惜:“怎么了?心口又疼痛了?”
风夭夭无需他假意体恤,极不领情的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臂。心头一口温热的鲜血汇集,身体一倾,啐出一口。
“少正商,人世间最冷血的人,大抵也就是你姜国第一将军少正商了。”
少正商瞳光黯了黯,想去掺扶她的手僵持在半空中,便忽然很想笑出来。嗓音中发了轻微的一声冷哼,很有几分自嘲的味道。在风夭夭听来,却成了默认和不屑。
时间静谧良久,少正商收回被血气喷打过的一只手臂,月白的锦袍布了一层温润的颜色,像被血漂染过的纯净雪原。嗓子一紧,低低道:“我不杀这一城百姓你当如何?拼尽全力救他们吗?不要忘了,你的医术再不得了也不过一届凡人罢了,这场病疾你医不得,凡尘所有的大夫都医不得。待久了,就只有送命的份。”
风夭夭勉强撑起身子,无法遏制的疼意让眸中布了层灰蒙蒙的水汽。牙齿在红唇上咬出一排鲜活的印子:“你想说什么?想说是你救了姜国,救了姜国这满城的百姓吗?”问罢扯动嘴角冷笑不止,这真当是她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冬日的夜色来得何其匆匆,之前那一天际破碎的晚霞这一刻被巨大的灰黑天幕笼罩,月亮隐要透出光晕,世间亦在一点点恢复往昔的宁静,好似一方太平盛世。
少正商侧首看向远处高耸的楼隅,楼顶燃着孤寂的灯火,独自闪烁着星光才会有的细碎光晕,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突兀的似与天相连。雪白锦袍的男子独身坐于那块璀璨也朦胧的光火中,肆意翻飞的衫摆如斯明眼灼瞳。天与地骤然空涉无声,唯有那一双含了笑意的桃花眸子即便相隔甚远仍旧能够想象出它绝美的样子,随性而惬意。微微偏头苦笑过,视线再收回,手掌已经抚上她被汗渍打湿的一侧脸庞,倾身贴近她,尤是温柔:“这世上如果一切如想象得那样简单明了,人又何需过得疾苦。有时人眼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的。”譬如他杀了这一城的百姓,谁说就一定是罪大恶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