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笙果然蹙了下眉,他看到舒安的身子明显缩了缩,又把头缩回去了。像只害怕外力打击的小乌龟,总是想躲起来。可,躲到哪里去呢?秦慕笙心中有了种感同身受的感觉,曾经他多想躲起来不去承受那些。不必承受父亲的死亡,不必承受母亲的重病,不必承受吴淑屏的高压,不必承受尊敬的长辈的背叛,不必承受对心爱女孩子无可奈何的恨,不必承受那些女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什么都不必承受,可什么都必须承受!
他的手慢慢握成拳,舒安在他手臂咯吱咯吱的响动中缩起来,颤抖的垂着眼皮。她想得到,秦慕笙在回忆着不好的东西,那里面必然有她,有爸爸,她不知道接下来秦慕笙会怎么虐待她,她害怕,却不想躲。
就像面对一个疯子亲人,即使他是疯子,即使他随时都会伤害你,可你,永远舍不得离开他,因为他是你的血肉至亲。
而慕笙哥于她,便是那至亲至爱的人。
“不恨?”
他抬起眼皮,漆黑的眼眸,看不清情绪,但他抬起手,微微把她的下颌抬起来让她正视他。
舒安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看着他,却即刻想要躲开。那双眼底的痛,那么深,那么沉,像是怎么也拔不掉的长在泥潭里的根茎,将她的心抓的死死的!她努力躲闪着,秦慕笙的手却越来越紧,捏的她又痛起来。
“舒安,我要你恨我。”
他如同地狱里的声音寂寞的传来,舒安心伴着身体剧烈一震,却更加不敢看他,他的手更紧,捏的她颤抖起来,“我要你也尝一尝,恨,是什么样的滋味。所以……”他直起身,慢慢朝她压下去,将她困在脸庞和双臂间,舒安本能的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心惊胆战的望着他漆黑的双眸里令人窒息的颜色,“尽快把身体养好,我们才能永远的,一辈子的彼此折磨下去!”
他沉痛的声音,像是钟声在她耳边敲响。
秦慕笙起身,收了在她下颌的力道,冰凉的指腹缓缓按摩着她的下颌,唇角勾起笑,笑意残忍。
他走的时候,舒安的身子犹自在发抖。从前她看小说,总说男主角的声音想从地狱里传来,她不懂,只觉得描述的很酷,像是写撒旦的词语。可今天她明白了,那词语是用在该隐身上的,永远被诅咒,永远生存在黑暗中,像是从腐尸和枯骨中飘散出的幽幽蓝光,明明是带着生命的东西,却象征着死亡,那么飘渺,那么绝望,那么没有一丝生气,那是,被诅咒的生命才会发出的声音。
而她的慕笙哥,被诅咒了!
她心中狠狠的颤抖着,疼痛着,她的慕笙哥,那样好的慕笙哥,是被上帝诅咒了吗?舒安捂着脸,第一次哭起来,她哭的很伤心,守在门外的属下以为她被秦慕笙吓到了,却只有秦慕笙听得出来,她是在发泄,发泄憋在心里的痛苦,甚至,很可能,是在为了他哭!
为了他?
秦慕笙冷笑,他不需要!
不知是有希望还是被秦慕笙的话打动,那以后舒安很配合医生的治疗,无论吃东西,用药或者康复训练,全部按照医生的指示来。
配合医生的好处就是,她很快可以出院了。虽然只有一个月的住院,虽然秦慕笙来过以后半个月她就出院了,可对舒安来说,那半个月却很漫长。她再也没有见过秦慕笙,甚至秦玖,可她,很想他。
她出院那天是秦丰来接的,舒安第一次见秦丰,有点儿拘束。
因为秦丰的脸简直黑如锅底,明显写着,“我根本不想来接你。”几个字,所以舒安自始自终是低着头,并没有看到就在她离开医院的时候,门口站了道女性的身影,那个人,以后,未来,将是她无法逃脱的浩劫。
舒安没想到,秦慕笙会在别墅里。
她站在门口,足足呆了两三秒钟,才快步走进去,可到了秦慕笙面前的时候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那么站着望着他。
秦慕笙抬眼看她,她脸色恢复了几分,虽然没有从前的圆润,到底不再是苍白发青的,身子依旧显得羸弱,但站在那里也是个少女该有的模样。他看了眼秦玖,问,“准备好了吧?”
“是先生。”秦玖忙回答。
“带她去吧。”秦慕笙说完端起桌上的杯子继续喝茶。舒安不明就里的看向秦玖,秦玖对她微笑道,“小姐,跟我来。”
再看看秦慕笙,舒安走到秦玖身边,他上楼,她也跟着上楼。在楼梯上的时候她低头看着秦慕笙的背影,好像,好像瘦了。
打开穿衣间的门,秦玖侧身站在门口对她恭敬得道,“小姐,里面有化妆师,已经准备好衣裳,您只有十五分钟,准备好以后,先生要带您去见季先生。”说完,眼里带笑的看看她,转身离去。
舒安又呆愣了片刻,心不由砰砰快速跳起来,她忙推开门进去。果然里面等着化妆师,她对她点头,然后递给舒安一身衣服。
是新款的学生装,看起来中规中矩,和她上学时候穿的风格差不多。象牙白色的刺绣毛衣,酒红色的短裙,黑白色长筒袜和白色的小跟鞋。坐下后,化妆师把她的头发披散开,做了个发型,然后用淡妆遮盖了她大病初愈的疲惫,就放她下楼了。临走前,她忙着给舒安腕上带了块手表。
舒安出来时候,秦玖等在门口,看到她满意的笑笑,带着她下楼。
秦慕笙已经不在楼下,秦玖直接把她带出去,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舒安认出那是秦慕笙的座驾。
打开车门,舒安低头,却看到秦慕笙坐在那里,正翻阅着手中的一份文件。她突然想起那个下雨的夜晚,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似乎意识到她的迟疑,秦慕笙抬眼看过来,触到她难得复杂的眸子,他转回脸冷淡的道,“时间不多,你尽可以在这儿耽误。”
舒安一愣,忙低头钻进来,坐在秦慕笙身边。
他回来以后,他们相处的时间算不得多,而每次相处又都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同时坐在一个地方,安安静静,互不打扰。所以此刻,舒安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坐的笔直的望着窗外,连脊背都不敢靠在车座上。
秦慕笙看完一份文件放在一边,侧脸注意到她过于紧张的坐姿,微微蹙眉。
“车座后面……有针?”
他缓缓开口,甚至自己都没有听出语气中夹着的笑意。舒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很亲密,但惯性的总想把最好的展示给他,所以时常会紧张。从前被他几句话说下来,就会顿时泄气,气得朝他撒娇,他也慢慢习惯了戏谑她。
舒安的身子震了下,回头看秦慕笙,他闲逸的靠在椅背上,微微侧脸看着自己,动作悠闲自在,对比起来,她果然显得特别紧张,她垂下头,不由自主的笑了,摇了摇头,慢慢把脊背靠在椅背上。
刚刚靠上去,就觉得有什么在她身后,然后她就被拥进了秦慕笙怀里,铺天盖地的醇厚男人气息,瞬间将她淹没在里面。她瞪大眼睛,呆呆望着被他遮挡了一半的窗外。
温香软玉在怀,秦慕笙很满意,很愉悦。
他其实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愉悦,按说去看季伯诚,他真的没办法心情好。可是在别墅里看到她的那个瞬间,他突然觉得心情很好,胸膛里原本有的冷意忽然间散去大半。他这一路上,她坐在他身边,他都丝毫没有觉得不高兴或者难受,只是时不时的会想起她的身体状况,仅此而已。
其实今日,不只是让舒安见季伯诚,他也要亲自见见。他有重要的事情要问清楚,所以刚刚一直在看关于季伯诚这次贪污案件的资料,然而即便如此,他居然都没有丝毫不开心的感觉,反而……
有种希望,若不是,会不会好?
呆愣了片刻,舒安的身子已经不自主的软下来,她感觉到他并不是用力箍着她,就小心的挪了挪,抬起眼皮怯生生看着他。
秦慕笙低头,恰恰触碰到她小猫儿似的眼睛,黑白分明,亮的如同夏日晴空里的繁星,映着那唇瓣,便如繁星照耀下的樱花,娇嫩中透着几分璀璨,他眸底微沉,忽而俯身吻住了她的小嘴儿。
舒安愣住了,真的愣住了。
她和秦慕笙有过关系这么多次,他多么霸道的索要她都承受过,却偏偏从来没有,没有被他认真的吻过,当他的薄唇附上她的温暖,她心里仿佛也被浇灌了一缕清泉,那样凌冽香甜舒服,那样畅快,那样具有抚慰的功能,将她心中的担忧和伤痛,一并都洗的干干净净。她没有闭上眼睛,而是一直看着他。
秦慕笙也没有闭眼,也看着她。
她看他黑眸深邃幽沉,影影憧憧,里面有个小小的自己,正用呆滞的目光对视着他。
他看他眼眸入星,黑白分明,纯净干净的如同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樱花,含苞带露,水眸润泽中有个小小的他,像是扎根在里面似的,坚定不移。
舒安的心颤了颤,眼眶有些红。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被他抱着,被他亲吻,这样认真的亲吻。她以为,她的人生注定要在他的恨里冷冷的度过,去自己****伤口,自己承受黑暗。
而他,也觉得心里在慢慢融化,因为她太干净,干净的连破坏都没办法改变,只有自己为了她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