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再次出现在秦慕笙办公室的时候,舒安恢复了往常的顺从,静默着将泡好的猴魁放在他桌面上,就转身离开。
瘦小的背影从门口闪开,秦慕笙的目光才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收回,停驻在面前那杯冒着缕缕轻雾,云卷云舒般伸展着的猴魁上……
“慕笙,今天的是猴魁哦!”美丽欢快的女孩儿端着托盘从厨房里探头探脑得出现,触到他黑沉眸光中的调笑,便红了脸庞,他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轻松靠向沙发,有意无意询问,“猴魁是什么?”
“什么啊!”女孩儿不高兴的扬起嘟着嘴巴的小脸儿,“慕笙你骗人的吧?猴魁是中国四大名茶之一,被称为仙茶,而且最重要的是,它有个好听的传说哦!”
传说?不切实际的玩意儿。秦慕笙不满得起身拥过她的腰身,把自己的下颌埋在她脖颈里,他觉得,她的香气要更实际些。感受到她闹着脾气推他,他耐着性子用冰凉的鼻端蹭着她的脸颊吐出阵阵热气,“什么故事,你说。”调笑着,“怎么不说了?嗯……我看,什么故事都没有我更有吸引力吧,嗯?”
她通红额小脸儿就变成了酡红的,嘴里却仍旧不甘心的呢喃着,“慕笙,慕笙你听我说啊,人家都说,从猴魁的茶雾里,能看到逝去的爱人呢!”
逝去的爱人么?秦慕笙眸中苍凉,微微松开环着她的双臂将下颌支在她细弱的肩上呼出凉薄的气息,“不过是骗小孩子的东西罢了。”
“不是的!”舒安挣脱开他转过身主动用两只手勾着他的脖子扬起小脸儿认真的凝望着他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慕笙,若是有天我不在了,你就泡上一杯猴魁,我的幽魂感知,就必然会来看你!”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恼怒,加深了那个吻。
他那时只知道,属于他的东西,绝对不能在他没有允许的情况下离开。而现在,同样!
后来秦慕笙没再找她,快下班的时候舒安从洗手间回来,却看到主管在收拾着东西,保洁室里的几个人都站在旁边,从她进来开始看她的表情就怪怪的,舒安把头埋得更深,也依然能感觉到落在身上带刺的目光。
她走到主管身边也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主管突然收起包包狠狠撞击了下舒安的肩,她的身子顿时歪过去几乎跌倒,幸好被刘姐扶住了。
“舒安,她是不服气。”
不服气?她疑惑的抬了抬眼皮,刘姐就着急的解释开,“上面下来的通知,以后你是负责总裁办公区的卫生的主管,在总裁回总公司前,都单独负责他办公室的卫生和泡茶之类的事情。主管调到下面仓库楼层了。”
她眨了眨眼睛,半响也没有言语,其他几个人都过来半真半假的祝贺她,她点点头,直到末了才说了句,“下班吧。”
人都走了,只有刘姐留下,她拍怕舒安的肩,“小舒,你别担心,依我看那是总裁觉得你做的好,对你的肯定。别管别人怎么说!”
“谢谢刘姐。”
舒安垂着头,低声回应着。声音听起来没多少热情,因为舒安从来不觉得,秦慕笙会无缘无故给她这个好处。
但现在的舒安,就像饥不择食的动物,任何可能救囡囡的机会都不会放过。她至少知道,如果升为主管,她就是公司的正式员工,有权利向公司借钱。
第二天,舒安从财务处领取了她的借款八万块,即使加上她手里省吃俭用攒下的三万块对于六十万仍旧是杯水车薪,但舒安还是尽快送到医院。
“十一万。”杜逸阳迟疑着,起身进入休息室,片刻后拿出张红色的本子在舒安对面翻开,加上她手里的,为难的推到舒安面前,“总共三十万,连第一期手术费都不够。”
舒安被他这样的动作弄得怔了下,将另外的十九万折子退回去“杜医生,这是你攒下买房子的钱,我不会动。”说完她站起来,捏紧了拳头,看也没看杜逸阳垂首坚持的说,“我,我再去想办法。”
“舒安,你还能想什么办法,难不成把自己卖了?”
杜逸阳着急得起身想拦住她,见她的身形在门口一顿,自觉失言,才开口想要解释什么,她低低的打断他,“杜医生放心吧。”
放心吧?就是因为你才不放心!杜逸阳气恼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玻璃下映着囡囡的照片里黑漆漆的大眼睛似乎映出了几分不安。
舒安匆匆回到公司,刘姐似乎正着急得等她。
“主管,总裁点名要您去送茶呢,十分钟前就叫了!”
他不是习惯喝摩洛哥咖啡吗?舒安垂首挑眉,“我知道了。”就转身去洗干净手,泡了柜子里那点猴魁,满满的茶叶罐,他回来五六天就喝的差不多了。
“舒安,是两杯!”
冲泡好一杯正要放上托盘,耳边响起个声音,手中的茶差点溢出来。舒安抬起眼皮撞上那张笑着的脸,呆愣片刻,眨眨眼低头拿起茶叶罐,再冲泡第二杯,而她放在托盘上的那一杯,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她有些急了,抬起头想说什么,瞥到穆翌晨含笑的眼,一时间噎在喉咙里,只得低头继续忙碌。
“以前你都不让我抢他的茶呢!”
穆翌晨低头认真瞧着她没有伤的侧脸,怎么这么久,他竟然都没有认出她呢?也难怪了,她如今的模样,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那样欢乐、自信,总是笑着的舒安,不该是这样。
“舒安,前些天你见到我,为什么不理我呢?”
“舒安,我们都以为你已经……已经死了,可是你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呢?”
穆翌晨喋喋不休的问着,虽然舒安从来没有回答过他,可他好似明白这样的她大概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舒安……”
“穆总监,季舒安确实死了。”
她端起茶托,从他身边走过,袅袅茶香里,她身体里独有的气息已经被廉价的肥皂味取代,她转过身的侧脸,疤痕纵横,硬生生将穆翌晨沉浸在茶雾中的幻想拉回原地。时过境迁,她正用自己的现实证明着物是人非的残酷道理。
穆翌晨端着茶杯的手灼痛,他一松,茶杯掉在地上,滚烫的叶子泼洒在他曾亮的皮鞋上,顿时烫的变了颜色。
“穆总监!”
秘书惊叫着冲过来,穆翌晨却拦住没让她帮自己擦,直勾勾的盯着鞋上永远擦不去的伤。
她把一杯茶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我听说,你向公司财务借了钱。”
秦慕笙从桌面上端起茶杯,放在唇边呷了口在唇舌里滚了圈儿,表情里含着微微不满的冲着她顿住的背影抬起眼皮。
“是。”
舒安回头静默站在他对面,两边姜黄的干枯发丝垂下来,遮挡着她原本就不清晰的面容。
秦慕笙侧了侧脸,危险的眯起眼眸。这样的回答并没有让他高兴起来,反而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出去。”
半响,薄唇吐出两个字,他低头继续忙碌。舒安便如听话的木偶般转身,乖顺的离开。
穆翌晨正靠在门上摆弄着手里的一支笔,见舒安出来立刻支起身子满脸堆笑的跟在她身后,“舒安,刚刚那杯茶太烫,洒了,你再帮我泡一杯行不行?”
他涎皮赖脸的跟在舒安身后,也不管秘书们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的表情,只是眉宇紧紧拧着,与他轻松的语气极不相称。
舒安抬着眼皮瞥向他,手指蜷缩了几下,走到柜子边拿出茶叶。小茶壶里已经没有热水,她只好站在那儿等待着水热起来。
“舒安,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好?你不待见老秦,但我们还是朋友吧,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呗,何必……”
“穆总监,茶杯掉在地上了么?”舒安突然轻声问。
“嗯?啊,是啊!”
穆翌晨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结巴,正准备再张口,水开了,舒安拿起来泡了第二杯茶送到穆翌晨手边,头仍旧低低的垂着,回答他,“穆总监,这茶杯是昨天总裁刚刚让人拿来的一套中最顶尖的一只。”
说完她鞠个躬,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开了。留下穆翌晨看了看眼前那杯茶,突然半点胃口都没有了,立刻抓出手机打电话给秦玖,“喂,昨天你刚刚拿来一套茶具,有没有同样的,再买一套……SHIT!”
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碎了就再也无法复原的那个。
舒安下班走出地下室,就看到车库门口站着个跟她差不多瘦削的身影,她僵硬了下,忙加快步子走过去。
“阿泽……”
她声音软软怯怯的,糅合在夏夜晚风里,竟有种别样的风情。以至于那个站着的低个子男人也着实颤了下,才抬起头,看到她的瞬间,他做了个古怪至极要笑不笑的表情,末了点点头,就朝外面走。
舒安忙跟上去,带伤的脸挂着清清淡淡的笑容,这样的笑,似乎将她的伤痕掩藏得极深,让人觉得若是看到另外一边,肯定很美。她伴在男人身侧,好像自动就缩小了,柔声询问,“阿泽,你还好吗?没事吗?我们……我们要不要去医院?”
一切都是试探性的,她前面的男人不知什么原因的在她的话里闭上眼睛。
方泽突然睁开眼睛,冷冷的盯着凑到眼前的舒安“去医院做什么?”
舒安明显吓呆了,她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方泽满脸的嫌恶给吓得闭了嘴。
“季舒安,老子告诉你,老子没钱,一分钱也没有,别想再让老子当冤大头给你那个病秧子女儿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