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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霸纪中(2)

苏秦来到韩国,向韩宣王说:“韩国北边有巩、洛、成皋这些可以固守的险要山川,西边有宜阳、商阪这样的要塞,东边有宛、穰、洧水,南边有陉山。国土方圆九百多里,拥有军队十万,天下的强弓劲弩都出产于韩国。韩国土兵举足踏地发射弓箭,可不间歇地接连发射百箭,远处可射中胸膛,近处可射透敌人胸前的护心甲镜。韩国的箭戟,都如龙泉、太阿这样的名剑那般锋利,这些剑在陆地上能够砍断牛马,在水上能击中天鹅和大雁。靠着韩军的强劲和大王的英明贤良,却西向服秦,自缚臂膀去表示臣服,使王室家族蒙受羞辱,被天下人嘲笑,这真是奇耻大辱!因此,还请大王认真地考虑,另做打算。大王不要侍奉秦国,如果侍奉它,它必然向大王求取宜阳和成皋。如果现在奉献上去,第二年就又要索要土地;如果继续割让,就将无地供给;不予割让,就将前功尽弃,而遭受秦国进一步侵犯。况且大王的土地有限,而秦国的欲望是无限的。韩国以有限的土地迎合秦国没有止境的欲望,这就是所说的,购买怨恨招惹灾祸,秦国没有出一兵一卒,就占领了韩国的土地。我听说有这么一句话:‘宁为鸡口,不为牛后。’如今大王到西面去乖乖地向秦国称臣,这和‘牛后’有什么区别呢?以大王的贤能,又拥有强大的军队,却落得个牛后的名声,我暗地里替大王羞耻。”韩王勃然变色,手按宝剑,仰天叹息说:“我虽然不贤明,也一定不去侍奉秦国。”于是听从了苏秦的合纵建议。

原文

苏秦如魏,说魏襄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鸿沟、陈、汝,东有淮、颍、煮枣,西有长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曾无刍牧之地。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鞫殷殷①,若有三军之众。魏,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主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称东蕃,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臣窃为大王耻之。臣闻越王勾践战弊卒三千,擒夫差于干遂;武王卒三千,革车三百乘,制纣于牧野。岂其卒众哉?诚能奋其威也。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仓头、奋击,各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此过越王勾践、武王远矣。今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以效实,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顾其后,破公家而成私门,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愿大王孰察之。《周书》曰:‘绵绵不绝,蔓蔓奈何?毫厘不伐,将用斧柯。’前虑未定,后有大患,将奈之何?大王诚能听臣,六国纵亲,专心并力,则必无强秦之患。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诏之。”魏王曰:“谨奉教。”

注释

①輷鞫(hōnɡjū)殷殷:形容车声、雷鸣等巨大的声音。

译文

苏秦又来到魏国,游说魏襄王说:“大王的土地,在南面有鸿沟、陈、汝水,在东面有淮河、颍水、煮枣,在西面有长城为界,在北面有河外、卷邑、衍邑。土地方圆千里。地方虽然不赫赫有名,但是,田地房屋到处都是,几乎没有牧牛马的地方了。人民众多,车马富有,日夜往来不断,极有声势,就如同是三军将士在行进。魏国是天下的强国;大王,是天下贤明的君王。如今竟有意向西侍奉秦国,自称为东方属国,为秦王建筑宫室,接受秦王赐予的冠带,春秋两季给秦国进贡。我真替大王感到惭愧啊。我听说当年越王勾践,靠着3 000名疲惫的土兵作战,在干遂捉住了夫差;周武王率3 000名士兵,驾着300辆战车,在牧野大败商纣王。难道是他们的士兵多吗?实在是因为他们能发挥自己的威力啊!如今大王的士兵,勇武刚毅的武士20多万,青布裹头的士卒有20万奋力搏击的勇士也有20万,做杂务的人有10万,还有战车600辆,战马6 000匹,这些远远超过了越王勾践和周武王的兵力。如今却听从了群僚陈腐议论,竟打算以臣子的身份去侍奉秦王。而侍奉秦王,一定割让土地,送上人质以表示诚意,因此,军队还没用上而国家就已受到损伤,那些做人臣的,割让君主的土地以便对外勾结,窃取一时的功劳,而不顾及国家的后患,损失国家的土地而满足个人私欲,他们依靠外面强秦的权势,在国内逼迫自己的君主,要求割让土地给秦国,希望大王明察。《周书》中说:‘当植物的茎蔓还微弱时不除掉,等到它滋长蔓延后又该怎么办呢?弱小时不拔掉,长大后就得用斧子砍。’事前不谨谨慎考虑,事后必有大乱,那将怎么办?如果大王真能听从我建议,六国合纵结亲,齐心合力,就一定不会遭到强秦侵扰。所以我们赵王派我进献愚计,奉上明定的条约,听凭大王诏令。”魏王说:“谨听您的明教。”

原文

苏秦如齐。说齐宣王曰:“齐南有泰山,东有琅邪①,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四塞之国也。临淄甚富而实②,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蹴鞠者也③。临淄之途,车毂击,人摩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浑汗成雨,家殷人足,志气高扬。夫以大王之贤,与齐之强,天下莫能当也。今乃西面事秦,窃为大王羞之。且夫韩、魏之所以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界也。兵出相当,不出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也。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经乎亢父之险④,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也,而欲西面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臣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齐王曰:“善。”

注释

①琅邪:春秋时的齐国有琅邪邑,在今山东胶南。②临淄:古邑名,位于今山东淄博东北部。因紧邻淄水得名。③蹴鞠:蹴即用脚踢,鞠是皮制的球,蹴鞠就是用脚踢球,是中国古代的一种足球运动。④亢父:古地名,战国时齐地。在今山东济宁南。

译文

苏秦来到齐国。他劝齐宣王说:“齐国南有泰山,东有琅邪邑,西有清河,北有渤海,这就是所说的四面皆有险阻的国家。临淄非常富裕殷实,这里的百姓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赛狗、下棋踢球,乐在其中。临淄的道路上,车挨着车,人挤着人,人们把衣襟连起来,就可以成为帷帐,把袖子举起来就可以成为帐幕,挥洒汗水就如同下雨。家家殷实富有,人们意气高昂。以大王的贤明和齐国的强盛,天下无人抵挡。而今西面称臣于秦国,我为大王感到羞耻。至于韩国和魏国之所以惧怕秦国,因为它们与秦国相邻。如果秦国出动相当兵力,双方出兵对阵,不到十天,胜败局势就可以决定了。韩国和魏国如果战胜秦国,那么自己也要损兵过半;边境就无法防守;战不胜秦国,自己就会马上被灭亡。所以,韩国和魏国不敢与秦作战,而轻易地向秦国屈服称臣。现在如果秦国攻打齐国就不同了,它得穿越韩、魏两国的漫长道路,还要经过卫国阳晋道,还要通过亢父的险隘之地,在这里车马不能并行,一百人把手这个险要地方,千人也无法通过。秦国即使想深入齐境,却又有狼顾之忧,害怕韩、魏从后偷袭。所以秦国只能向齐国虚张声势,借以威吓,又不敢前进。大王不去深入考虑秦国对齐国无可奈何,却想要向秦国卑躬屈膝,这是群臣谋略的失误。现在如果合纵,可以避免向秦国卑躬屈膝的丑名,而获得强国的实惠。请大王稍加留意,仔细考虑。”齐王说:“好。你说得很对。”

原文

苏秦如楚。说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主也。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陉塞、郇阳。地方五千余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夫以楚之强,大王之贤,天下莫能当也。今乃西面而事秦,则诸侯莫不西面而朝章台之下矣①。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纵亲以孤秦。大王不纵亲,秦必起两军,一军出武关,一军下黔中,则鄢、郢动矣。臣闻治之其未乱也,为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后忧之,则无及也。故愿大王早熟计之。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励兵,在大王所用之。故纵合则楚王,衡成则秦帝。今释霸王之业,而有事人之名,窃为大王不取也。夫秦,虎狼之国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雠也,衡人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谓养仇而奉雠。大逆不忠,无过此者。故纵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二者大王何居焉?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诏之。”楚王曰:“善。谨奉社稷以从。”

六国既合纵,苏秦为纵约长,北报赵,赵肃侯封秦为武安君,乃投纵约书于秦,秦不敢窥兵函谷十五余年。

注释

①章台:战国时秦渭南离宫中台名。

译文

苏秦来到楚国。他劝楚威王说:“楚国是天下的强国,大王您是天下的明君。楚国西面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陉塞、郇阳。国土方圆五千多里,拥兵百万,战车千辆,战马万匹,积蓄的粮食可用十年,这是建立霸业的资本。凭借楚国的强大,加上大王的贤明,天下没有国家可以和楚国相比了。如今您打算向西侍奉秦国,那么各诸侯国就没有不去章台秦王朝拜了。楚国最大的敌人,莫过于楚国。楚国强大,秦国就会受到削弱;楚国弱小,秦国就会强大,二者水火难容,势不两立。所以为了大王着想,不如实行合纵以孤立秦国。大王如不实行合纵,秦国—定会兵发两路,一路出武关,一路下黔中,这样,楚国的鄢、郧就要震动了。我听说:‘未乱之时就要治理,事发之前就要预防。’等祸患发生了再为之忧虑;就来不及了。因此希望大王对合纵之事及早加以考虑。大王如真的能听从我的劝告,那我就能让山东诸侯国按一年四季献上贡品,遵守大王发布的诏令,把国家与宗庙安全托付给大王,并训练军队,听凭大王使用。所以说合纵成功,楚国就能称王;连横成功,秦国就能称帝。如今楚国放弃了霸主的大业,却有了侍奉他人的名声,我认为这是极为不可取的,秦国是贪婪暴戾如虎狼的国家,有兼并天下的野心。是天下的仇敌,主张连横的人都想割取诸侯之地来侍奉秦国,这正是所谓的奉养仇敌的举动。没有比这个更大逆不道的行为了,所以,如果大王参加合纵,诸侯就会割地来侍奉楚国;连横成功,诸侯就会割地来侍奉秦国。这两种策略导致的结果的差距很远,对这两种计策大王选择哪一个呢?所以我国赵王派我向您献上合纵盟约,以听凭大王的调遣。”楚王说:“好,我代表国家社稷听从你的意见。”

这样,齐、楚、燕、韩、赵、魏六国组成合纵联盟,苏秦任纵约长,统一调令六国的行动。他北上把这一情况通报给赵王,赵王封苏秦为武安君。然后六国把纵约书投给秦王,从此,秦国不敢派兵出函谷关长达十五年多。

原文

张仪为秦连衡。说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诸侯四通,条达辐凑,无名山大川之限。从郑至梁,二百余里,车驰人走,不待倦而至梁①。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障者不下十万。梁之地势,固战场也。梁南与楚,不与齐,齐攻其东;东与齐,不与赵,赵攻其北;不合于韩,则韩攻其西;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且诸侯之为纵者,将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今为纵者,一天下约为昆弟,刑白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坚也。而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谋,其不可成亦已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酸枣,劫卫取阳晋,则赵不南;赵不南则梁不北;梁不北,则纵道绝;纵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无危,不可得也。秦折韩而攻梁,韩怯于秦,秦韩为一,梁之亡,立可须也。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大王不听臣,秦下甲士而东伐,虽欲事秦,不可得也。且夫纵人多奋辞而少可信。说一诸侯而成封侯之业,是故天下之游谈士,莫不日夜扼腕瞋目切齿,以言纵之便,以说人主。人主贤其辩而牵其说,岂得无眩哉?臣闻之,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故愿大王审计定议。”魏王于是倍纵约,而请成于秦。

注释

①梁:即大梁,战国时魏国都城。在今河南开封西北。

译文

后来张仪为秦国组织连横,张仪劝魏王:“魏国的土地不到一千里,士兵不过三十万人,土地平旷,四方诸侯都能通过,犹如车轮辐条都聚集在车轴上一样,更没有高山险川的阻挡。从郑国到魏国,只有二百多里,人奔马跑,不等到疲倦就已到达大梁了。魏国南边与楚接壤,西边与韩国接壤,北边与赵国接壤,东边与齐国接壤,这样魏国士兵只好把守四方,守卫边界上的守望台上就得不下十万人。大梁的地势,本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如果魏国结交楚国而不结交齐国,齐国就要攻打魏国的东面;如果结交齐国而不结交赵国,赵国就要攻打魏国的北面;不和韩国联合,那么韩国就会攻打魏国的西面;不和楚国亲近,那么楚国就会攻打魏国的南面。这就是所说的四分五裂的地方啊。再说从前主张合纵的诸侯,说是为了使国家安定,君主尊贵,兵盛国强显明于天下。现在主张合纵的人,相约结为兄弟之邦,在洹水上杀白马立盟誓,目的是为了相互安定团结,坚固国家的防守。可是即使是同父母的亲兄弟,还要争夺钱财,更何况想要依仗那个狡诈虚伪、反复无常的苏秦所献的计策来保全国家,显然这是不可能成功的。如果大王不去侍奉秦国,秦国就会发兵进攻河外,占领卷、衍、酸枣等地,控制卫国,夺取阳晋,这样赵国军队就不能南下;赵国不能南下,魏国就不能北上和赵国配合;魏国不能取得赵国的支援,那么合纵的道路就断了。合纵道路一断,那大王的国家想没有危险,那是不可能的。再有,秦国若是要挟韩国去进攻魏国,韩胆怯于秦国的压力,不敢不听。秦韩联合为一个国家,魏国的灭亡,只在须臾之间了。这是我为大王忧虑的原因。为大王打算,不如侍奉秦国,那么楚国和韩国一定不敢妄动,没有楚国和韩国的顾虑,大王就可以高枕无忧,国家也必定没有忧患了。如果大王不听从我的意见,秦兵出动,攻向东方,那时即使想去侍奉秦过,也不可能了。况且那些主张合纵的人多是夸大其辞,很少有值得信任的。而联合一个诸侯反对秦国,就成为他封侯的基础。所以天下游说之士,没有不是每天都费尽心机地高谈合纵的好处,以说服各国君主。做君主的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打动,怎么能不被迷惑呢?我听说,羽毛虽轻,堆积多了,也可使船沉没,重量轻的东西,装得过多,也可以压折车轴;众口一词,可以把黄金熔化。所以希望大王仔细考虑这这事情。”魏王于是违背了六国的合纵盟约,向秦求和。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