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乐羊被任命为魏国大将,率军攻打中山国,而他的儿子此时在中山国。中山国君把他的儿子煮了,把肉做成羹汤,送给乐羊,乐羊毫不犹豫全吃光了。魏文侯知道后说:“乐羊为了我的缘故,才吃自己儿子的肉。”而堵师赞却说:“连自己儿子的肉都吃的人,又有谁的肉他不敢吃呢?”乐羊灭掉中山国后,魏文侯虽然重赏了他,却也怀疑他内心残暴。
原文
《淮南子》曰:“亲母为其子扢秃①,出血至耳,见者以为爱子之至也。使在于继母,则过者以为悷也。事之情一也,所从观者异耳。从城上视牛如羊,视羊如豚,所居高也。窥面于盘水则圆,于抔则。面形不变其故,有所圆有所者,所自窥之异也。”今吾虽欲正身而待物,庸讵知世之所自窥我者乎②?是知天下是非,无所定也。世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今吾欲择是而居之,择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是非者。孰是孰非哉?故有忠而见疑者,不可不察。
注释
①扢(xī)秃:按摩突起的头疮。②庸讵(jù):何以,怎么。
译文
《淮南子》说:“亲生母亲为自己儿子治头疮,血流到耳朵上,看见的人都说这是疼爱儿子到极点了。如果是后母为前妻生的儿子治头疮,血也流到耳朵上,就会有人责备太残虐了。同样的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从城上往城下看,往往把牛看成是羊,把羊看成是小猪。这是由于站得太高的缘故。在圆形的盘子里放上水当做镜子,然后去照自己的面影,是圆脸;捧水相照则不圆。自己的面型并无改变,而影像却时而圆,时而不圆,这是因为照的方式不同。”现在,我想修养完善自己的品德来待人接物,可怎么能知道世上的人是站在什么角度来看我呢?所以才明白,天下的是与非本来没有标准。世上的人实际上是各有其是非标准的,符合自己的标准就是对的,不符合就是错的。如今我要选择对的一面立身行事,去掉错的那一面,可是不知道世上所说的对与错,到底是哪个标准呢?正是由于世间的事如此错综复杂,所以才会有忠心耿耿却被怀疑的情况出现。这个道理,不可不仔细分析考察。
小结:诋毁和赞誉、是与非向来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君不见,汉高祖那样的雄才伟略还因为听信他人的话对陈平忽冷忽热,乐羊的义举还被魏文侯猜忌。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是非标准,不利于己的人和事则可能被猜忌,有利于己的便被认为是忠信的。
用无用第二十五
有用与无用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有时候被认为有用的东西,可能在一定的条件下就变得多余,而一些被认为无用的东西,在一定的条件下则可以起到重要的作用。
原文
古人有言曰:“得鸟者,罗之一目。然张一目之罗,终不能得鸟矣。鸟所以能远飞者,六翮之力也①。然无众毛之助,则飞不能远矣。”以是推之,无用之为用也大矣。故惠子谓庄子曰②:“子言无用矣。”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夫天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削足而垫之至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昔陈平智有余而见疑,周勃质朴忠而见信。夫仁义不足相怀,则智者以有余见疑,而朴者以不足取信矣。汉征处士樊英、杨厚③,朝廷若待神明,至,竟无他异。李固、朱穆以为处士纯盗虚名④,无益于用。然而后进希之以成器,世主礼之以得众。原其无用,亦所以为用也。而惑者忽不践之地,赊无用之功,至乃诮讪远术,贱斥国华,不亦过乎?
注释
①翮(hé):羽根。②惠子:战国时宋国人,曾任魏国相,政治家、辩客和哲学家。③樊英、杨厚:都是汉朝隐居的贤士。④李固、朱穆:都是东汉时期大臣。
译文
古人说:“捕获鸟的,只是罗网上的一个网孔。然而只有一个网孔的网,是永远捕不到鸟的。鸟之所以飞得远,是靠翅膀上六根粗硬的羽根的力量。但是如果只有羽根而无其它的羽毛的辅助,是飞不远的。”以此推论,看似无用的东西,却是有很大作用的。所以当惠子对庄子说“你的学问都是无用的空话”时,庄子说:“明白无用的道理,才能谈论有用无用的问题。天地不是不广大辽阔,可是人们占用其间的面积,不过能容下双脚就可以了。然而假如从脚下把看似无用的土都铲削掉,直到黄泉路,那仅可容下双脚的地面还有用吗?”惠子说:“没用了。”庄子说:“那么,由此可见无用就是有用。这个道理不是很明白吗?”从前陈平由于智谋过多而被刘邦疑忌,可是周勃因质朴却被认为忠诚而受到信任。在仁义不足以使人们彼此信任的时候,聪明的人因智谋有余而被疑忌,愚笨的人却因智谋不足取得信任。东汉时,征召隐士樊英、杨厚入朝做官,朝廷盼他们俩就像盼神明一样,可是他们到了朝堂上后,却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李固、朱穆认为这种隐士纯属欺世盗名,对国家一无用处。然而随后慕名而来的都以这两位隐士为榜样,使皇帝网罗了更多的人才。研究起来,无用就是有用。不懂这个道理的人很容易忽略足下的无用之地,轻视无用之物的特殊作用,甚至于讥笑、远离正统道术,贬斥学识很高的隐士,不是太过分了吗?
小结:用与无用是相对而言的,两者是相互转化、对立统一的关系。例如一个人没有什么才华,胜任不了一个高科技的工作,看起来是个无用的人,但是他品德高尚,人们愿意和他一起做事,这样,他就可以笼络很多人才,帮助他成就事业,这时一个无用的人却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所以不能用片面、孤立、静止的眼光,而要用发展的眼光全面地去看待问题,也许换个角度去观察,就会变废为宝,化平凡为奇迹。
恩生怨第二十六
因为关系亲密,反倒滋生怨恨。这是让人感觉不符合道理的事情,在我们生活中却屡见不鲜。原因何在呢?
原文
《传》称谚曰:“非所怨,勿怨。寡人怨矣。”是知凡怨者,不怨于所疏,必怨于亲密。何以明之?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高子曰:“怨乎。”孟子曰:“固哉,夫高叟之为诗也!有越人于此,开弓而射我,我则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兄弟开弓而射我,我则泣涕而道之,无他,戚之也。然而《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
晋使韩简子视秦师①,云:“师少于我,斗士倍我。”公曰:“何故?”对曰:“出因其资,入用其宠,饥食其粟,三施而不报,所以来也。”
杜邺说王音曰②:“邺闻人情,恩深者,其养谨;爱至者,其求谨。夫戚而不见异,亲而不见殊,孰能无怨?此《棠棣》、《角弓》之所作也。”由此观之,故知怨也者,亲之也;恩也者,怨之所生也。不可不察。
注释
①韩简子:即韩简。名不信,春秋时晋国国大夫。②杜邺:字子夏,魏郡繁阳(今河南内黄)人。汉武帝时为凉州刺史。王音:西汉时大臣,官至车骑将军、淮阴侯。
译文
《左传》上引用了一句谚语说:“不该怨恨的,不要怨恨。可是我却止不住要怨恨。”由此可知,凡是有怨恨的人,不是怨恨他所疏远的人,就是一定怨恨他所亲近的人。怎么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呢?高子说:“《诗经·小弁》一诗是小人作的。”孟子说:“为什么这么说呢?”高子说:“该诗充满怨恨情绪。”孟子说:“真是太死板了,高老夫子您竟是这样来研究《诗经》的。假如有一个越国人在这里,弯弓射我,我可以一边说笑一边谈论这件事,这没有别的缘故,只因我和他素不相识。可是假如是我的兄弟用箭射我,我就会哭着诉说这件事,这也没别的原因,只为他和我是亲人。然而《小弁》这首诗里的怨恨情绪,正是热爱亲人的流露,热爱亲人,这是仁啊。”
秦、晋之战,晋国派韩简子考察秦国军容。韩简子说:“秦军在人数上少于我军,可斗志却比我们多一倍。”晋公问:“这是为什么?”韩简子回答说:“晋国国君出外流亡时,得到了秦国的资助;回国受到秦国的护送;发生饥荒时,又得到秦国的粮食救助,三次受人家的恩惠却不报答,所以秦军才来攻打我们。”
杜邺游说王音说:“我听说人之常情是,对恩情深的,其供养反而少;对最亲爱的人,要求也少。关系亲近却显不出与关系疏远的人有何不同,怎么能没有怨气呢?这就是《诗经》中为什么会有《棠棣》、《角弓》二诗的缘故。那是写兄弟之间彼此怨恨的。”由此即可明白,关系亲近的人之间会生怨恨。所以说,恩情恰恰是产生怨恨的根本,这道理不可不仔细体会。
小结:因为有恩情所以产生怨恨,看似不通道理,但是仔细分析,也是在情理之中。俗话说“人心换人心”,别人给了你帮助,这是对你有恩情,但假如你对别人的好意熟视无睹,对方得不到你的响应,内心就失去了平衡,能不伤心吗?如果这样的情况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怨气就日积月累;如果你此时又做了伤害别人的事情,那么怨恨就可能爆发了。而彼此生疏的人,相互之间没有恩情瓜葛,自然内心的感受不深。其实怨气伤人伤己,在人际交往中,切不可总是斤斤计较。只有心胸宽广,能和他人有效地沟通,才会利人利己,人生大道才会越走越宽。
诡顺第二十七
诡就是带有欺骗性,顺就是顺服。诡顺,总结起来就是假意顺从。归顺的人,是真心效命还是假意逢迎,作为君主不得不认真考虑、仔细分析。
原文
赵子曰:夫云雷世屯,瞻鸟未定,当此时也,在君为君,委质事人,各为其主用职耳。故高祖赏季布之罪,晋文嘉寺人之过①,虽前窘,莫之怨也,可谓通于大体矣。
昔晋文公初出亡,献公使寺人披攻之蒲城,披斩其祛。及反国②,吕、郄畏逼③,将焚公宫而杀之。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汝即至。其后余从狄君以田渭滨,汝为惠公来,求杀余,命汝三宿,汝中宿至。虽有君命,何其速也?”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惟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无蒲、狄乎?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众,岂惟刑臣。”公见之,以难告,得免吕、郄之难。
注释
①寺人:官名。亦作侍人。指在宫中侍御的宦官。②反:通返。③吕、郄:即吕甥、郄芮。都是晋惠公的臣子。
译文
赵蕤说:阴云密布,雷电激荡,世界一片混沌,领头鸟还没有确定,在这个时候,在哪位帝王属下,就为哪位帝王服务,用自己的生命作抵押,各为自己的君主尽职尽责。所以汉高祖赏识原为项羽部将的季布,并赦免了他的罪过,晋文公重耳能够嘉奖曾经宦官披的过错,尽管过去遭受过他们的侮辱,也不怨恨他们。这可以说他们都是明白这个大道理的人。
过去,晋文公重耳刚刚从晋国逃出来,他父亲晋献公命令宦官披前往蒲城攻击他,结果披斩断了重耳的一只衣袖。待到重耳结束流亡生活,返回晋国成为晋国国王的时候,吕甥、郄芮等晋惠公的旧臣,怕重耳报复他们,谋划焚毁重耳居住的宫室除掉重耳。宦官披得知这一阴谋后,请求重耳接见他,晋文公派人斥责他说:“蒲城一战,献公命令你一夜之后赶到,你当即便到了。这之后,我和狄国的国君在渭水边打猎,你又向惠公请求来杀我,惠公命令你三夜之后赶到,你第二夜就赶到了。虽然有国君的命令,可是你为什么那么急迫地要杀我呢?”宦官披回答说:“我原以为,你这次返国,对当前的情况已经很明白了。如果还未弄明白情况,就仍会遇到危险,执行国君的命令,是不能怀有二心的,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准则。除掉国君所痛恨仇视的人,就要尽力而为,至于对方是蒲城人还是狄国人,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如今,您登上了国君的宝座了,难道就没有像先君一样有像蒲、狄那样痛恨仇视的人了吗?齐桓公把管仲曾为公子纠效力而射中他衣带钩的仇恨都能搁置一边,不再提起,反而任用管仲为相国,如果您采取和齐桓公相反的做法,又何劳您派人责骂我呢?要逃走的人太多了,岂止我这受过宫刑的小臣。”晋文公便接见了他,宦官披把吕甥、郄芮即将发难的事告诉晋文公,使晋文公避免了这场灾难。
原文
陈轸与张仪俱事秦惠王,惠王皆重之。二人争宠,仪恶轸于王曰:“轸重币轻使秦、楚之间,将为国交也。今楚不善于秦而善于轸,轸为楚厚,为秦薄也。轸欲去秦而之楚,王何不听之?”王乃召轸而问之,轸曰:“臣愿之楚。臣出,必故之楚①,且明臣为楚与不也。昔楚有两妻者,王闻之乎?”王曰:“弗闻。”轸曰:“楚有两妻者,人挑其长者②,长者骂之;挑其少者,少者复挑之。居无几何,有两妻者死。客为挑者曰:‘为汝娶少者乎,长者乎?’挑者曰:‘娶长者。’客曰:‘长者骂汝,少者挑汝,汝何故娶长者?’挑者曰:‘居人之所,则欲其挑我;为我之妻,则欲其骂人。’今楚王明主,昭阳贤相,使轸为臣,常以国情输楚,楚王将不留臣,昭阳将不与臣从事矣。臣何故之楚?臣出必故之楚,足以明臣为楚与不也。”轸出,仪入问王曰:“轸果欲之楚不?”王曰:“然。”仪曰:“轸不为楚,楚王何为欲之?”王复以仪言谓轸,轸曰:“然。”王曰:“仪之言果信矣。”轸曰:“非独仪知之,行道之人尽知之矣。子胥忠于君,而天下皆争以为臣;曾参、孝己爱于亲,而天下皆愿以为子。故卖仆妾不出闾巷售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于乡曲者,必善妇也。今轸若不忠于君,楚亦何以为臣乎?忠且见弃,轸不之楚,将何归乎?”王以其言为然,遂厚待之。惠王终相张仪,轸遂奔楚。
注释
①故之楚:仍然是原来的楚国。②挑:挑逗,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