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过去孔子曾代理鲁国的国相,齐景公听到这件事后很恐惧,说:“孔子当政,鲁国必然成为霸主。鲁国成为霸主,我国离它最近,必然被它先吞食掉。”犁且说:“除去孔子就像吹掉一根羽毛那么容易。您何不用重金聘请孔子来齐国,送女乐给鲁哀公。鲁哀公喜欢女乐,必然对国家政事有懈怠,孔子必定劝谏,哀公不听劝谏,孔子必然离开鲁国。”于是齐国挑选80多名美女,都穿上漂亮的锦绣衣服,并教会她们康乐之舞,然后送给鲁哀公。哀公接受齐国的女乐之后果然荒废朝政事务,三天没有听政。孔子说:“有了那些妇人在那里唱歌,我可以离开鲁国了。”于是便前往卫国。这就是被音乐和美色弄昏了智慧的例子。
原文
太史公曰:“平原君,翩翩浊代之佳公子也,然不睹大体。”语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贪冯亭邪说①,使赵陷长平四十余万,邯郸几亡。此昏于利者也。
《后汉班固传》评曰:“昔班固伤司马迁云②:‘迁博物洽闻,不能以智免极刑。’然固身亦自陷大戮,可谓智及之而不能守,古人所以致论于目睫邪?”此昏于势者也。
注释
①冯亭:战国时韩国人。曾任韩国上党郡守,受秦进攻所迫,他把上党送给赵国,后来与赵大将廉颇抵御秦国军队,战死在长平。②伤:感伤,慨叹。
译文
太史公司马迁说:“平原君真是乱世中的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但是他不懂得识大体。”俗话说:“利令智昏。”由于平原君被冯亭的歪理邪说迷惑,使赵国四十余万士卒在长平失陷,被秦国坑杀,首都邯郸险些被灭亡。这都是被利益冲昏了头脑的例子。
《后汉书·班固传》评价说:“过去班固慨叹司马迁说:‘司马迁知识渊博,见识广博,却不能运用智慧避免腐刑。’可是班固自己也身犯大罪。这可以说是智力已经够了,但在行动上却不能遵守所明白的道理。这就是古人所评论的眼睛和睫毛的关系吧?人能明察秋毫,看清别人的事情,却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和睫毛。”这是被权势弄昏神智的例子。
原文
尸子曰:“夫吴、越之国,以臣妾为殉。中国闻而非之。及怒,则以亲戚殉一言。夫智在公则爱吴、越之臣妾,智在私则忘其亲戚。非智损也,怒弇之也①。”此昏于怒者也。好亦然矣。语曰:“莫知其子之恶。”非智损也,爱弇之也。是故论贵贱,辨是非者,必且自公心言之,自公心听之,而后可知也。故范晔曰:“夫利不在身,以之谋事,则智;虑不私己,以之断义,则厉。诚能回观物之智,而为反身之察,则能恕而自鉴。”
注释
①弇(yǎn):掩盖,遮蔽。
译文
尸子说:“吴、越两国,用人死后用臣妾殉葬。中原地区人们听了十分反对。但发怒时,却因说错一句话,使自己的亲属因此殉难。智在公道时,就对吴、越等国臣妾的殉难表示惋惜,但当智慧偏私的时候,则忘了被杀的自己的亲戚。不是智慧受损害,而是愤怒的情绪蒙蔽了智慧。”爱好也是这样。有句话说:“不知道自己儿子的短处。”这不是智力受损不够,而是被爱夺去了智慧。所以评判贵贱,明辨是非时,必须出自公正之心来说话,出自公正之心来聆听,然后才能弄清楚。所以范晔说:“与自身没有利害关时,和他商量事情,他考虑问题就没有私心,判断是非时就果断正确。如果真能用观察其他人或物的智慧方法反过来观察自己的行为,就能宽恕别人,也就能正确了解认识自己。”
小结:这一节说明声、色、利、势、怒这些私心杂念,干扰人们进行冷静的思考,使人失去理智,不能做出正确判断。所讲的具体实例,也给了我们很多启发。面对各种诱惑时,一定要保持警惕、冷静,千万不要受私欲或感情的干扰而铸成大错,到那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卑政第三十三
好的政策,从来不是夸夸其谈、华而不实的。能够根据实际情况,拿出具体的措施,并达到好的效果,就是最好的政策。
原文
《淮南子》曰:“济溺人以金玉,不如寻常之红①。”韩子曰:“百日不食,以待粱肉,饿者不肯。”此言政贵卑以济事者也。何以言之?
韩非曰:“所谓知者微妙之言,上知之所难也。今为众人法,而以为上知之所难也,则人无从识之矣。故糟糠不厌者,不待粱肉而饱;短褐不完者,不须文绣而好。以是言之,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则缓者非务也。今所治之政,人间之事,夫妇之所明知者不用,而慕上知之所难论,则其于人过远矣。是知微妙之言,非人务也。”
注释
①(mò):绳索。
译文
《淮南子》上说:“救助落水的人,给他金玉珍宝,不如给一根普通的绳子。”韩子说:“很多天吃不上饭的人,等到他有黄粱米饭和肉食之后再吃,饿着的人一定不答应。”这就是说,治理国家的方式方法无论高贵低贱,能够使事情办好就行。为什么这样说呢?
韩非子说:“人们所说的智谋之人讲的微妙高深的话,即使是智力较高的人也是感到难以理解的。现在为普通人立法,制定的法律却连智力较高的人都难以理解,那么平常人也就更无法理解了。因此糟糠都吃不饱的人,是不会等待有了黄粱米饭和肉食后再去吃饭的;连粗麻织的短衣都穿不上的人,是不须绣花的衣服装扮自己。由此而言,治理国家的事,急迫解决不了,迟缓一步也不行。现在治理的政事,都是民间各种事情,不用百姓都明白的道理,而追求连较高智慧的人都很难理解的论说,那么就离人事太远了。所以,微妙高深的言论,不是治理人事所需要的。”
原文
故《尹文子》曰:“凡有理而无益于治者,君子不言;有能而无益于事者,君子不为。”故君子所言者不出于名法权术,所为者不出于农稼军阵,同务而已。今世之人,行欲独贤,事欲独能,辩欲出群,勇欲绝众。夫独行之贤,不足以成化;独能之事,不足以周务;出群之辩,不可为户说;绝众之勇,不可与正阵。凡此四者,乱之所由生也。故圣人任道以通其险,立法以理其差,使贤愚不相弃,能鄙不相遗,此至理之术。故叔孙通欲起礼,汉高帝曰:“得无难乎?”对曰:“夫礼者,因时世人情而为之节文者也。”张释之言便宜事①,文帝曰:“卑之,无甚高论,令今可施行。”由是言之,夫理者,不因时俗之务而贵奇异,是饿者百日以待粱肉、假人金玉以救溺子之说矣。
注释
①便宜:方便,适宜,利益。此指利国便民。
译文
所以《尹文子》中说:“凡是虽有些道理但对治国没有益处的,君子不去谈论;虽然有能力但对具体事情没有帮助的,君子不去做。”所以君子所说的言论,不越出名法和权术的范围;君子所做的事情,不超出种田务农、行军布阵的事情,和事务相符合而已。现在世上的人,品行想要有独特的贤良,办事想要表现出有独特的能力,能言善辩想要超群,勇力想要超过所有人。但是,独特的贤能,不能够教化百姓;独特的办事能力并不能解决事务;杰出的口才,不能舒服大众;过人的勇力,却不一定能和大家一起去行军打仗。凡是这四种超众之处,是产生惑乱的根源。所以圣人铺就大道来通过险阻。树立法则来理顺各种差别,使聪明的人和愚笨的人不彼此轻视,能巧的和粗俗的不彼此抛弃,这是最好的治理办法。所以叔孙通要制定礼仪,汉高祖说:“不会很难吧?”叔孙通回答说:“礼,是随着时世人情而制定用来节制律文。”张释之对文帝讲论利国便民的事情,文帝说:“讲得浅显些,不要有太高深的道理,只要现在可以施行的就好。”由此说来,如果治理国家,不根据当下大众风俗去做,而重视世俗中离奇怪异的地方,那就是犯了让饿了多日的人等待黄粱米饭和肉食,借给别人金玉珍宝去挽救溺水者一样的错误理论。
小结:天下大治,是能够让每位百姓吃饱穿暖。救落水的人,不需要黄金白银,只要一根绳子。政策是好是坏,关键看是否适合实际情况,对实际情况能否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所以,好的政策是适合绝大多数百姓的,一门心思、浮夸、不切实际地搞所谓奇功伟业,结果还是不能为大众接受,反而祸国殃民。
善亡第三十四
积德行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它要长期积累,到达一定程度,才能发挥作用。
原文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又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何以征其然耶?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之胜火也。今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火不息,则谓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又:“五谷种之美者,苟为不熟,不如稊、稗①。夫仁亦在熟之而已矣。”《尸子》曰:“食所以为肥也,一饭而问人曰:‘奚若?’则皆笑之。夫治天下大事也,譬今人皆以一饭而问人‘奚若’者也。”由是观之,故知善也者,在积而已。今人见徐偃亡国②,谓仁义不足仗也;见承桑失统,谓文德不足恃也。是犹杯水救火、一饭问肥之说,惑亦甚矣。
注释
①稊(tí)、稗:都是草名。②徐偃:周代徐国王。徐偃王对下属以仁义相待。后来楚军进攻徐国,徐偃王主张仁义不肯应战,于是失败逃亡。
译文
《易经》中说:“常积德行善的人家,一定会富裕幸福。”又说:“不积善德,不足以成名。”怎么能证明这种说法呢?孟子说:“仁爱的人战胜不仁的人,就像水能灭火一样。但是如今为仁的人就像用一杯水去抢救一车干柴燃起的烈火,火不熄灭,就说水不能灭火。这和用一点宽仁之心去消除不仁到极点的社会是一样的道理。”又如:“五谷的品种再好,假如没有成熟,那还不如稊、稗这些野草的成熟种子。所以,仁爱也在于是否成熟。”《尸子》说:“吃饭可以使人长得肥胖,假如只吃一顿饭,就问别人说:‘怎么样,我胖了吗?’那么大家都会嘲笑他。而治理天下大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看到成效的,现在人们往往急功近利,就像吃了一顿饭就问别人‘我胖了吗’一样。”由此看来,善德在于一点一滴的积累。如果有人看到历史上徐偃王讲仁义却亡了国,就认为仁义无法依仗;看到古代承桑国国君讲文德而国家灭亡,就认为文德不足依恃,这就像用一杯水救火、吃一顿饭就问人“我胖了吗”一样,太荒谬了。
小结:杯水浇不灭一车燃烧的柴薪,小善的力量除不了嚣张的大恶。事物都是有一个积累的过程,只有达到一定量的积累,才会发生质的飞跃。施与别人小的恩德,就图求得到大的回报是不可能的。坚信善举一定会有善报,即使做了好事被人诽谤,也不要气馁,这样的善举终究会被别人认可的。
诡俗第三十五
人们普遍认可的一些风俗习气,细细查究,可能有很多是不利自己或他人的举动。
原文
夫事有顺之而为失,义有爱之而为害,有恶于己而为美,有利于身而损于国者。何以言之?刘梁曰①:“昔楚灵王骄淫,暴虐无度。芈尹申亥从王之欲,以殡于乾溪,殉之以二女。”此顺之而失义者也。鄢陵之役,晋楚对战,穀阳献酒,子反以毙②。以爱之而害者也。臧武仲曰③:“孟孙之恶我,药石也;季孙之爱我,美疢也④。疢毒滋厚,药石犹生我。”此恶之而为美者也。韩子曰:“为故人行私,谓之不弃;以公财分施,谓之仁人;轻禄重身,谓之君子;枉法曲亲,谓之有行;弃官宠交,谓之有侠;离俗遁世,谓之高悫;交争逆令,谓之刚材;行惠取众,谓之得人。不弃者,吏有奸也;仁人者,公财损也;君子者,人难使也;有行者,法制毁也;有侠者,官职旷也;高悫者,人不事也;刚材者,令不行也;得人者,君上孤也。此八者,匹夫之私誉,而人主之大败也。”由是观之,夫俗之好恶,与事相诡。惟明者能察之。
注释
①刘梁:字曼山,东平宁阳(今山东宁阳)人,东汉桓帝、灵帝时官员。②子反:春秋时楚国司马。与晋国军队交战鄢陵时,因酗酒不能议军事,导致楚军失败,后被其君王责备而自杀。③臧武仲:春秋时鲁国大夫。④疢(chèn):热病,亦泛指病。
译文
经常会有这样矛盾的事情发生:顺着他人做事反倒造成了损害,本为爱他却反害了他的,有的人讨厌自己反倒帮助了自己做成了美事的,有的有利于自己却是有损于国家的,什么这样说呢?刘梁说:“过去楚灵王骄奢淫逸,暴虐无度。芈尹申亥依从了灵王生前的意愿,把他埋葬在乾溪,并用两个女子陪葬。”这是顺着他人欲望行事反而违反了道义的。在鄢陵之战中,晋、楚两国交兵,竖榖阳进酒,子反喝醉误军事,导致楚军惨败,他也自杀而死。这是爱人反倒给人造成危害的事情。臧武仲说:“孟孙讨厌我,那就像是良药和针石啊。季孙喜欢我,那就像是难以察觉的热病。热病的病毒再厉害,良药和针石还能把我救活。”这就是厌恶他却对他反而有益的道理。韩非子说:“为老朋友营私舞弊的行为,称之为不抛弃朋友;把公家财产分给别人的,称之为有爱心;轻视官职俸禄而看重自己生命的,称之为君子;不顾法律规定而庇护亲人的,称之为有品德;抛弃职务包庇朋友的,称之为侠肝义胆;避世隐居的称之为诚谨;互相争斗,违反命令的,称之为刚烈;施些小恩小惠以收买人心的,称之为得人。实际上,所谓不抛弃老朋友的官吏,一定有奸私;所谓爱心之举,却给公家的财物带来了损失;所谓的君子,别人很难使用调遣他;所谓的有品德,法制就会被毁坏;所谓的侠肝义胆,就会使官位空缺荒废;所谓的诚谨,无法使人来为他做事;所谓的刚烈行为,会使上级的命令没人执行;所谓得人的行为,会使君主处于孤立的地位。这八种称誉实际是平民百姓的私誉,反过来对君主利益有极大损害。”由此看来,世俗的好恶往往与事理相背,只有明智的人才能对此明察秋毫。
小结:世俗的好恶往往与事理相悖,这一点在当今社会中也屡见不鲜,我们身边就有这样的例子。人们招待客人时出于礼貌,为了加深彼此的交情,看谁喝的酒多,其实,人们都知道酒多伤身。而社会风俗如此,人们不得不这样做。面对这样的矛盾,我们还是要做利人利己的事,即使有悖风俗,即便当时不被理解,但是时间长了,终究还是会被人接纳的。
息辩第三十六
金、石的坚硬,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而人的本质却不这么明显,你很难轻易地发现。人时好时坏,不要光听他说的话,还要观察他做的事。
原文
《中论》曰①:“水之寒也,火之热也,金石之坚刚也,彼数物未尝有言,而人莫不知其然者,信著乎其体。”故知行有本,事有迹。审观其体,则无所窜情。何谓行本?孔子曰:“立身有义矣,而孝为本;丧纪有礼矣,而哀为本;战阵有列矣,而勇为本。”太公曰:“人不尽力,非吾人也;吏不洁爱人,非吾吏也;宰相不能富国强兵,调和阴阳,安万乘之主,简练群臣,定其名实,明其令罚,非吾宰相。”此行本者也。
注释
①《中论》:东汉末年徐干著,内容属儒家思想。
译文
《中论》说:“水是寒冷的,火是炙热的,金石是坚硬的,这几种东西并没有自己说过什么,可是人们没有不了解它们这些性质的。因为它们的性质就附在它们身体上。”由此可知,行为举动一定有它的根据,做事有痕迹可察,只要仔细观察,那么谁也无法掩饰其真相了。什么叫“行为举动的根本”?孔子说:“立身处世要符合道义,而孝敬父母是根本;丧葬有一定的礼仪,哀痛是根本;战阵有一定排列方式,但以勇敢为根本。”姜太公说:“人民不尽力务家,就不是我的人民;官吏不公正廉洁、爱护百姓,就不是我的官吏;宰相不能富国强兵,调合阴阳四时,使国君安居王位,不能精选提拔大臣,使其名实相符,法令彰明、赏罚得当,就不是我的宰相。”这就是行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