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一天傍晚,孙维世同过去一样踩着落日的余晖从外面回到中南海西花厅。
邓颖超听见孙维世的声音就急忙来开门,拉着她的手进了客厅,指着屋子里的一个女孩子对她说:“闺女,你看谁来了?”
孙维世看看那个女孩,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件格子布的花衬衫,下身穿一条浅绿色的布拉吉(裙子),一对短短的辫子调皮地翘在脑后,闪着一双同自己一样的大眼睛,嘴唇也微微地向上翘着,样子顽皮而可爱。
她与那个女孩的目光对在了一起,双方凝望着。
邓颖超看着两个女孩子的样子笑了,指着那个女孩对孙维世说:“这是我们家的二女儿,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叫妹妹。”
那个女孩已站起来了,扑到她的怀里,动情地叫了一声:“姐姐!”“妹妹!”孙维世伸出手去,将对方抱在怀里,“回家了,你终于回家了!”
二十二年了,整整二十二年的生离死别啊,自从妈妈将妹妹抱走“送人”之后,孙维世曾多少次哭着向妈妈“要人”啊!她忘不了妹妹被抱走的那天,自己哭着向妈妈要妹妹时的情景,就是在苏联参加卫国战争那样残酷的岁月里,这情景也时时将她从梦中惊醒。现在妹妹已长成了一个大姑娘,终于在新中国成立的时候回到自己身边来了,这令她多么高兴啊!
这是经历过劫难后怎样催人泪下的重逢啊!当年这对苦难的姐妹一个刚蹒跚迈步,一个还未断奶,从此就天各一方,乃至今日相见都互不相识。邓颖超看着两个孩子亲热的样子,怕她们想起那些撕心裂肺的往事,就走过去,一只手拉着一个,对她们说:“现在好了,我们家有两个女儿了!”
孙维世亲热地叫了一声“妈妈”,可是孙新世却红着脸,一时叫不出口。
远在四川的孙新世,又是怎样找到西花厅周恩来家里的呢?
这年4月,人民解放军已渡过长江向南挺进,盘踞于西南、华中、华南一带的国民党军节节败退,全国人民盼望已久的一个崭新政权即将诞生。住在成都的孙新世不断从报纸上读到这样的消息,她年轻的心再也不能平静,她的生身父亲就是为新中国的诞生献出生命的,而母亲和哥哥姐姐们现在又在哪里呢?
几经周折,经过地下党组织和一些熟人的帮助,她终于和进入北平的姐姐孙维世联系上了。孙维世让她有机会的时候到北平去,并告诉了她自己的住处。
南方地下党组织为孙新世安排好了取道香港去北平的路线。
孙新世同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黄志烜夫妇告别,两位老人与她依依惜别,泪雨涟涟。二十三岁的孙新世就这样独自一个人从成都出发来到重庆,登上了去香港的飞机。
到了香港,负责接待她的是龚澎。
龚澎看着这么一个女孩子,第一次出远门,竟然一个人乘飞机来到这里,都为她的勇气感到吃惊,并问她到北平后准备到谁家里去。
孙新世脱口而出:“周恩来,邓颖超。”并希望龚澎能帮助自己先联系一下。
龚澎给北平发电,电报转到周恩来手里,周恩来看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立刻回电:做好接待,保证安全。
那时香港与北平没有通航,龚澎于是安排孙新世乘船,从海上取道北上。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这艘海轮到达天津港。孙新世要了一辆黄包车来到火车站,买了张车票直奔北平。
第一次来到北平的孙新世出了车站,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新华门。可是,门前有卫兵站岗,不让她进去。
孙新世说:“我是来找人的,你们怎么不让进去?”
卫兵看看她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能跑这里面来找人?”孙新世说:“我是周恩来家的孩子。”
卫兵一听更是笑了起来,对她说:“没听说过。”
孙新世说:“没听说过你们就去问问,他们家的女儿孙维世就是我的姐姐。”说着,孙新世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卫兵:“请你们帮我先把这封信递进去。”
孙维世经常出入中南海,卫兵们大都认得她,于是就跑去给周恩来家打电话,电话里回答说,周恩来和邓颖超都外出了,不在家。
没有经过卫兵确认就不能进,孙新世只好在大门外等。
过了一会儿,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卫兵中有人说:“这不是回来了吗?”
卫兵上前敬了个礼,将孙新世的那封信递进了车里。
车里除邓颖超外,还坐着周恩来的行政秘书何谦。卫兵向何谦讲,有一个女孩子说是孙维世的妹妹。
何谦下车后看了看,回头对邓颖超说:“有个女孩子在大门前站着,她说自己是维世的妹妹。”
邓颖超没想到孙新世这么快就来了,这真是从天而降的好消息,她一边将车门打开一边叫着:“快,快快。”
晚上,周恩来回来了,当他看着面前这个高个子的姑娘时,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激动,这就是那个二十多年来一直不知道音信的孙炳文烈士的小女儿啊,今天终于找到了,孩子自己找回家来了呀,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炳文大哥,恩来没有把孩子们照顾好啊!”
泪水从周恩来的眼里涌了出来,他拉住孙新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孩子,可怜的孩子,总算回家了呀!”
就这样,周恩来的家里又多了一个“二女儿”。
遗憾的是,孙新世没能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任锐,姐妹二人来到生母的墓前,久久地默哀……
在孙维世的屋子里,有一个专门的小箱子,里面装着多年以来她与邓颖超之间的通信。休息的时候,她拿出来与妹妹一起阅读。那一封封充满着母女之爱和同志之情的信件,如同长河中的波浪,将姐妹二人带进了那些难忘的岁月,也让孙新世看到了这么多年来周恩来夫妇是如何地关爱着自己的姐姐,并以父母般慈祥的目光,时刻地关注着姐姐的成长。姐姐叫周恩来夫妇爸爸妈妈是那样自然,那样亲切,她于是也跟着姐姐叫他们爸爸妈妈。可是,她毕竟不是从小就生长在周恩来夫妇身边的孙维世,已经23岁的人了,在与别人说起周恩来夫妇的时候,就没有像姐姐那么的叫爸爸妈妈,而是叫他们为“总理爸爸”、“小超妈妈”。
孙新世被送进北京外国语学校学习俄语。周恩来的秘书受周恩来之托送她去上学,并为她在学校的宿舍里铺好被子,临走又一再告诉她,让她有时间就回西花厅,总理爸爸和小超妈妈都很想念她。
孙维世结婚后,孙新世就搬进了西花厅,住进了姐姐常住的那间屋子,与周恩来夫妇为伴。周恩来无论有多忙,只要听说孙新世从学校回来了,就同邓颖超一起到她的小屋子里来看看,问她学习和生活的情况,那种慈父般的关爱,孙新世多少年后想起来都热泪盈眶,她说,那才叫幸福啊!
后来孙新世成家了,有了女儿,她给孩子取名小颖。
邓颖超看见孩子,立刻抱过去,将脸贴在孩子的脸蛋上,乐呵呵地说:“好了,我们家不但有大颖,也有小颖了,让大颖亲一亲我的小颖!”
西花厅里立刻充满了笑声!
令周恩来夫妇没想到的是,不久他们家又来了一个“三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