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周恩来养女孙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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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爱恨交加

金山回到自己曾经领导过的中国青年艺术剧院。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孙维世,等待着她的一句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孙维世的一句话将决定金山未来的命运。

在此之前,已经有不少领导同志找孙维世谈过话。他们认为,孙维世是一个革命烈士的后代,是周总理家的千金,根正苗红,为了个人的前途,也应该跟金山划清界限。

这样的话给了孙维世不小的压力。从内心来讲,孙维世是爱金山的,他不但有超群的艺术才华,是当时少有的明星,同时还曾经是一名在敌人的虎穴里出生入死的中共地下党员,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出过一定的贡献,这样的人你能说他是“坏分子”吗?那些在会场上指责他的人,要是在那种生死考验的地下斗争中,能赶得上他吗?可是,金山现在的确犯了错误,一个让人无法原谅的“罪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按照领导谈话的要求揭发批判金山的“罪行”,然后向他提出离婚,一了百了。

为此,林利也曾劝过她,两个从未争吵过的好友却为此吵得很厉害。孙维世知道林利是为她好,但她不愿跟金山离婚。她对林利说,要给金山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她认为,“金山受到严惩(开除党籍,下放石景山劳动)应该是触及灵魂的”,她不应抛弃他,该拉他一把,可能会改造成好人。

孙维世美丽、真挚、善良,不愿意在最困难的时候离开自己心爱的人,她要帮助他,让他重新站起来。

金山自知“罪行”严重,愧对真情的孙维世,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愿意接受孙维世对自己的任何处置。

在“帮助”金山的大会上,孙维世站了起来,站到了会场的中间,站在弯腰低头的金山旁边。

会场上的人们不知道这位剧院的总导演、党委委员此时想做什么,都睁大眼睛看着她。

与群情激愤的场面相比,孙维世显得十分冷静,她用低沉而带着几分伤感的语气缓缓地说:“金山犯了不可原谅的‘罪行’,同志们要我表个态,也许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两个字:离婚。可是我不能,不能表这个态。因为金山不单单是我的丈夫,他还是一名老党员,他犯了‘罪行’,我们不能因此就抛弃他,就一棍子将他打死。这个时候,我作为他的妻子,首先要拉他一把,让他重新站起来。我相信:金山是最后一次犯这样的‘罪行’了!”

会场上所有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他们看看孙维世,看看金山,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人们万万没有想到,孙维世竟以这样的方式来对待这件惊动了中朝两国高层的事情,人们在吃惊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孙维世作为一名女性的伟大。最困难的时候,支撑着金山精神世界的是来自妻子的关怀,人们看到了孙维世那颗金子般闪亮的心!

金山弯腰站在那里,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妻子提出与自己离婚,然后另嫁他人。他万万没有想到被自己伤害了的妻子,这个美丽聪慧的女导演,在这样的场合会说出这样与众不同的话。他被这种伟大的女性的情怀震撼了,泪水在眼眶里转动着。他多么想立刻冲上去,紧紧地拥抱自己贤惠、善良的妻子,向她认错、谢罪,希望得到她的谅解。可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地方,他不敢也不能这样做,只能将内疚深深地埋在心里。

从会场回到家里,孙维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这时才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从此,一向活泼的孙维世,脸上没有了笑容,她除了拼命工作,就是每到周末的时候跑到北影厂去看望金山。她将洗干净的衣服送给金山,又从他那里取回穿脏了的回家洗净,同时还为他送去一些可口的?食品。

每当与孙维世相见,金山就会情不自禁地拉着她的手,情切切,意绵绵,话到嘴边已无言,羞愧啊羞愧,只有两眼泪涟涟……

“金山事件”属于当时的一件大案、要案,加之金山的特殊身份,此案由公安部部长罗瑞卿亲自过问。金山犯错误时期也正是文艺界开展“整风运动”之时,他首当其冲成为“讨伐的对象”。专案组下了很大决心,查他的历史。几个月清查和批判下来,除了那些艳事没有发现金山有别的不良行为,更没有发现他有任何不轨的政治目的。罗瑞卿看了金山的材料后发话说:“金山不用再审查了,他就生活作风问题,让他去劳动锻炼吧。”

最后,金山在国统区卧底达十七年之久而争取来的党籍没有了,中国青年艺术剧院院长的地位没有了,就连一名演员的资格这时都已不再有。昔日的一些同事对他不再尊重,而示之以别样的目光。

金山终于回家了。他站在门前,看着走出来的孙维世,立刻跑上前去,紧紧地抱着她,泪水如泉水一样地涌了出来。

处于痛苦之中的孙维世平静地迎接了金山,原谅了他。她没有眼泪、没有吵闹,而是带着善意和深情告诉金山,从今以后一定要重新振作精神,在劳动中改造自己的思想,争取早日回到舞台。

后来,他们把家搬出了原来的地方,搬到了北京饭店西边南夹道。开始在东单三条,后来住进张自忠路,跟欧阳予倩等人一块儿住在一个深宅大院里。这是一座明清时期的古建筑,大院比较宽敞,四周住着好几户人家。为了少与别的人家见面,孙维世把最南边的一片地隔开,让自己家变成了一个单独的小院。除了有时进出与邻居相见之外,大部分时间两个人都是生活在自己这块狭小的空间里。

任均回忆,金山出事之后,“总理气得说应该枪毙金山。我问她(孙维世)你们要是离了婚,金山怎么办?他愿意吗?维世说,我要是跟他离婚,他就得死,他不愿意跟我离婚。维世那天情绪很低,告诉我说,人家开会批判金山,要求她坐在后面听,还叫她表态,弄得她非常难受。从小到大,维世总是那种开朗和倔强的样子,我没有见她这样发过愁。此刻,我面前的维世真可怜。

“那天我们聊到半夜。我看她难过的样子,却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地宽慰她,温暖她,跟她说别太难过了,金山以后应该再不敢了,还是帮助他改正错误吧。”

为了表示对孙维世事业的支持,表示在困难之时的安慰,除任均自己之外,她还带着家人去看孙维世排练的节目,并经常去孙维世家里做客,相互交谈,以化解她心中的郁闷。

有一次任均与家人来到孙维世家,金山独自关在里屋,不肯出来见人。后来被孙维世叫出来了,看了熟人反而显得很狼狈,低头看着脚尖,说话的声音很低。

到了快吃午饭的时候,金山主动要求去做饭,一个人急急忙忙跑进厨房。

亲属们都知道金山做得一手好菜,特别是红烧肉,从颜色到味道都做得非常好,亲属们每次来必要他做这道菜。

这次,金山同样做了一锅红烧肉,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大家都夸奖说,只要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金山做的红烧肉特好吃。

到了吃饭的时候,金山主动为大家摆好碗筷,就转身进厨房去端那碗喷香的红烧肉。就在那碗肉将要端到桌子上的时候,不知由于什么原因,竟“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一碗红烧肉在地上痛苦地躺着,汁液开始向四周流淌。大家都被这突然的声音惊住了,不约而同地看着金山。金山很狼狈,站在那里苦笑着。

孙维世显得很尴尬,急忙走过去,一边帮着打扫地板,一边安慰金山:“没关系,六姨他们又不是外人,下次来你再做一锅给他们吃就?是了。”

这是何等亲切体慰的话语啊,金山连连点头,不断地说着:“下次我再重做过,再重做过。”

孙维世一家换了地方,极少与熟悉的人们来往,但她心里时刻都惦记着周恩来夫妇,不时到中南海去看望二老,只是来去形单影只,再没有带金山去了。

经常只是女儿一个人回来,周恩来夫妇不免有些担心。有一次周恩来问孙维世:“金山怎么不来了?”

孙维世说:“他没脸见人!”

周恩来说:“犯了错误改了就好,你下次让他来吧。”到了下次,孙维世仍然没有带金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