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泱惨死,金山被捕,更大的危险正一步一步地向孙维世逼来。
为什么一件件可怕的事情,一条条莫名其妙的罪状,都是向着自己和自己的亲人呢?这里面到底是谁向他们伸出了黑手?
一个个曾经认识和交往的人从她的脑海中放电影一样地掠过,想来想去只有江青、叶群。
江、孙二人相识多年,从上海滩到延河畔,相互知根知底,加之孙维世在诸多方面的不配合,江青、叶群“登台”无形中增加了孙维世的险恶。也许是江青、叶群本来早就“锁定”了孙维世这个“目标”,因此才会有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噩梦向孙维世及其家人扑来。
1966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孙维世戴好头巾,穿上大衣,急匆匆来到任均家。她跟任均说:“六姨呀,江青怎么能出来参政呢?她出来对大家非常不利,我知道她在上海的事儿太多了,而且她知道我讨厌她。她非整我不行,我知道她的事太多了!”
第二次,一个黄昏时分,孙维世又偷偷来找任均,进门说她已经被软禁了,天天有人监视,她是偷偷溜出来的。
孙维世问任均:“六姨,你还保存着江青在上海的照片吗?”任均说:“就是东方话剧社,她一块儿送给咱们一人一张的那个?签着蓝苹的名字?还在呀!”孙维世一听忙说:“你赶快烧了吧,要不万一查出来,恐怕就是反革命了,闹不好有杀头之祸呢。现在她们一手遮天,说什么是什么,咱们不能让她们抓把柄。”
任均在谈到这件事情时回忆说,我理解她的话,也相信她的话——尽管我还认为毛主席会管着江青,不让江青胡来的。维世走后,我就把江青那张照片烧掉了。
被捕前,孙维世与妹妹孙新世约定,每周的星期三晚上,二人到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下相见,如一方未如期赴约,那就一定是出了事情。
又是一个星期三的夜晚,华灯初上,姐妹两个如约相会,她们沿着台阶一圈又一圈地绕着纪念碑,一边走一边交谈。看着广场四周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两个人的心都沉甸甸的。
突然,孙维世停住脚步,抬头仰望着纪念碑的塔顶。
一百多年来,中华大地上有多少志士仁人,为着民族的复兴与独立,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头颅抛处写青史?是他们用自己的躯体铸造了这座纪念碑的基石。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孙维世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孙新世不知发生了什么,着急地问:“姐姐,你怎么啦?”
孙维世无限悲愤地说:“妹妹,我是一个小人物,死了没关系,总理关系到党和国家,我们的总理一定要保住呀……”
孙新世不由一惊:“总理爸爸怎么啦?”
孙维世说:“许多迹象表明,他很不安全,难道你没有看出,打击我们的后面还有更加险恶的目的吗?”
孙维世的话让孙新世一下子警觉起来,她说:“问题能有那么严?重吗?”
孙维世说:“我们必须有准备。大哥那么好的一个人,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一直跟着朱德委员长在战场上奔波,怎么能是特务呢?他要真是特务,八路军还能打胜仗?我作为共产党员,不能不反映情况。如果我写信后大哥的问题清楚了就好了。如果写信后我也出了问题,那就是党里出了坏人,坏人要是不揪出来,那就是亡党亡国的大事。”
孙维世清楚地记得,从1967年6月到1968年2月,有数不清的“外调人员”来找她,要她提供陈毅“反对毛主席”的材料。因为陈毅与孙维世的父亲孙炳文在留学法国的时候认识,他对孙维世很好,孙维世与陈毅也很熟,陈毅每次见面时都爱对她说:“维世啊,有空到我家里坐坐哟!”因此这些人便来找孙维世,想从她这里“挖”出一些陈毅的“材料”。
孙维世听后大惊,连连地摇头,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己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外调人员”警告她,你不要再袒护陈毅了,希望你认清形势,站在革命立场上,揭发陈毅的问题,这才是你的出路,不然就会同他一样的下场。
孙维世讥讽地问:“一样的什么下场?当国务院副总理还是外交?部长?”
那伙人恼羞成怒,问她:“你对打倒陈毅是什么看法?”
孙维世说:“为什么要打倒他?陈毅副总理热爱毛主席,身经百战,是我们党和国家的大功臣。”
关于陈毅的事情,这伙人在孙维世那里没有捞到一根稻草,气急败坏地走了。
孙维世在大庆体验生活时,与铁人王进喜等许多劳动模范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文化大革命”开始,孙维世得到王进喜受到迫害的消息,于是四处为王进喜的事奔走呼号,并约王进喜来北京,想法与周恩来见面,将自己的情况向周恩来作个汇报。
为了让王进喜来北京后能见到周恩来,孙维世在不能再任意进入中南海的情况下,给周恩来写了一封信,并向他说明了王进喜的情况,希望能给这样的国家功臣以保护,使他免受“文革”的冲击。
不久,王进喜来到北京,可是这时北京的形势已发生了变化,孙维世自己也被强行劳动改造。王进喜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她,只得根据孙维世提供的地址,通过孙维世指点的方法,最后得到了周恩来的接见。周恩来对他为了“将贫油国的帽子摔下太平洋”的铁人精神进行了肯定,希望石油部的“革命群众”在运动中对这样的有贡献的人物能给予保护。
受到周恩来接见的王进喜非常高兴,逢人便说:“是毛主席、周总理救了我;周总理已经接见了我……”
可是,周恩来的保护并没有起多大作用,王进喜最后还是被一伙人抓起来批斗。首都的大街上贴出许多诬蔑大庆铁人王进喜的大字报,说王进喜是“假标杆”,是什么“国民党”……
孙维世非常愤怒,痛苦,不安,感到不可理解,也为自己没有能很好地保护这样一个英雄人物而自责。
这天清晨,孙维世照常去劳动改造的地方上班,在经过长安街的时候,发现街上竟有人贴出了污蔑周恩来的大字报。她感到十分吃惊,竟然有人想对周恩来下手了,这是她所绝不允许的!
下班回到家里,立刻就进来了一伙人,同样自称是“外调人员”。要孙维世揭发周恩来的问题,并与周恩来划清界限。
孙维世愤怒了,指着那伙人说:“你们给我滚出去!周恩来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我比你们清楚!”
那伙人还不肯走,要孙维世认清形势,转变立场。孙维世更加气愤,顺手抓起一张木凳,对那伙人吼道:“你们出不出去?不出去我就用它砸你们的头!”
那伙人一看孙维世真的要将凳子砸过来,那还不把脑袋砸出一个洞呀,立刻夹着尾巴逃跑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连串的事情使孙维世彻夜难眠。
她接着告诉妹妹:“为了我们的总理,为了我们国家,以后再困难我都会坚强地活下去。人一死,问题不好搞清楚了,无论如何不能死。我如果死了,说什么你也别信,那一定是被害死的。”
1968年3月1日深夜,天黑黑的,大院里所有的人家都已关灯睡觉了。被责令接受监督劳动改造的孙维世因为白天太累,也睡得早。当她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家里的房门被人敲响。
她不敢去开门,急忙穿上衣服,站在屋里问是什么人。
来人说他们是某某组织的造反派,奉中央文革的指示前来找她。
孙维世说:“有事也不差这几个小时,等天亮了再说吧,反正我也不会跑的。”
那群人一听就来了火,对她大声地说:“你再不开门我们就砸门了。”孙维世只好给这群人开门。他们冲进屋来,什么话也不说,拉着孙维世就朝外面走。
汽车在外面转了不知多久才停了下来,这伙人叫孙维世下车,将她关进了一间没有开灯的屋子里。接着便有人进来,拉亮了电灯,也不让她休息,连夜对她进行审讯。
逮捕孙维世的并非公安机关,而是一批空军部队的现役军人,他们是根据叶群的指示将孙维世抓走的,而叶群又是依照江青的指示行事的。逮捕孙维世的理由很简单,江青下令以“现行反革命”(炮打中央文革、恶毒攻击红太阳)和“特嫌”罪名对其执行,根据就是曾经给李立三家送过两张戏票。因为李立三老婆李莎是苏联人,因此孙维世送戏票是假,为苏修“送情报”是真。
前面已经写到,当年孙维世从莫斯科回国时与李立三的夫人李莎同行,到了东北后又住在李立三家一段时间,因此与李立三家关系很好。新中国成立后孙维世在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工作,排了很多好的戏剧。李立三夫妇爱看戏,特别是对苏联戏剧他们都很有研究。孙维世曾送过两张戏票给他们,让他们去看自己导演的苏联戏剧,给自己的工作提提?意见。
这本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晃就过去了十多年,为了寻找逮捕孙维世的“证据”,江青、叶群就将这件事情翻出来,硬说成是孙维世以看戏为由,去给“苏修特务”李立三、李莎送情报。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那还得了,事情很快被传向社会。那些根本不了解内情的年轻的红卫兵如获至宝,大字报满天飞,矛头直指李立三与孙维世。
在那个“拿起笔作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的年代里,这样地为一个人编造罪行,那真是神来之笔。多少年轻的热情被煽动起来,多少善良的心灵被利用,受害人有冤找不到头,诉苦找不到主,乱哄哄任由命运之神摆布。
老革命李立三在20世纪20年代曾与周恩来等一同留法勤工俭学,后曾于1930年6月任中共中央主要领导人,由于过高估计了当时革命形势发展的势头,执行了一条左倾冒进的“立三路线”。此后,他在革命道路上跌跌撞撞几十年,未曾有过二心。其为人耿直,见孙维世因自己受牵连,为了帮助孙维世澄清事实,便多次出来解释。结果世事已变,人心已变,真理此时已成了少数人的专利,越解释别人就越怀疑。
对于李立三的围攻接连不断,可他“死不改悔”,更不愿指鹿为马,最后选择了“服毒自杀”。
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死亡,法医在对其进行尸检的鉴定报告里,连死者的身高、体重都不对,因此曾引起很多人的质疑。他的家人不同意“自杀”的结论,只同意是“受迫害致死”。
李立三“自绝于人民”,孙维世就少了个为自己澄清事实的人证,面对如狼似虎的专案组人员,真是百口莫辩。
等待着孙维世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