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民国初期的政治与社会乱象,孙炳文与朱德产生了走出国门看世界以利改造中国的念头。
1922年7月,孙炳文在女儿孙维世来到世界一年之后,从北京写信给在上海的朱德,说是根据事先约定,出国的一切手续都已准备完备,让他立刻预订两张9月初由上海开往法国马赛的船票。
此前,二人得知中国共产党诞生的消息,以为中国共产党的机关在北京,为了更多地了解共产党和中国北方的革命形势,他们利用出国前这点闲暇时间,去了张家口、呼和浩特、大同等地参观考察;深入宣化县鸡鸣山煤矿工人中了解生产、生活情况。这短暂的局部调查研究,使他们对中国的政治、经济及革命形势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
可是,他们在北京并没有找到共产党的机关,也没找到一名党员。
此时朱德早已出院,得到孙炳文的信后,就赶着去预订了出国的船票。从上海到马赛的一张船票要100块大洋,朱德便变卖了自己身边一些值钱的东西,这才凑足了两个人的票钱。
孙炳文将妻儿老小安排妥当之后,就从北京赶来上海与朱德会合——朱德已经打听到中国共产党的机关设在上海,并知道了陈独秀所住的地方,二人十分高兴。
朱德与孙炳文相约,出国之前一定要想法拜会一下两个重要人物——孙中山和陈独秀。
朱德、孙炳文来到了孙中山在上海的住地。
这是一座位于闹市区的小洋楼,常春藤青葱郁郁地爬满了四周的围墙。孙中山穿一件白色西服来到会客厅,他们谈了自己与李贞白的关系,孙中山听后很高兴。
孙中山对二人说:“你们从军报国,志向远大,可敬可佩。”
二人表示,孙先生的主张体现了国民的意愿,封建帝制在中国是行不通的,国要富强,国民先要觉醒。孙中山频频点头,对他们的主张表示赞同。二人接着向孙中山提出了自己的疑虑:为什么结束了满清统治,又出了一个袁世凯,仍然要称帝?我们愿追随先生一同反对帝制,光复中华。但如果推翻了一个帝制,又建立一个新的帝制,或者是没有皇帝的独裁统治,这样的革命还不是在原地踏步吗?因此准备出国去看一看,了解一下别的国家,研究一下这些国家的现行制度,看看他们是如何获得国家独立与富强的。
孙中山认为二人提得有理,就谈了自己的主张,并对他们出国的想法表示支持。
陈独秀的住地在渔阳里,那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小弄堂。
这天早晨,二人乘上叮叮当当作响的有轨电车,在一个站台下了车,从大街上转进法租界霞飞路渔阳里的小弄堂。
为了探寻朱德、孙炳文的足迹,作者曾专门寻访了陈独秀当年位于渔阳里的住地。
这是一座典型的上海石库门住宅区,紧靠着热闹的大街,大门用砖块砌成半圆形的拱门,砖外刷成了白色或紫红色,门楼的上方写着“渔阳里”三个大字,门前挂着一块牌子: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机关旧址纪念馆。走进大门,里面便是一条弄堂,弄堂里又分成了一个一个的更小的石库门,每个石库门的人家的房门都是对着的,中间隔着一条更小更狭窄的弄堂。陈独秀当年所住的屋子是里面的2号房,紧靠着当时的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机关的办公室。2号房的大门是那种很沉的刷了油漆的木门,如果关上房门,就几乎与外面隔断。里面有一座小楼,从楼上的窗户可以看到弄堂里来往的行人。
当年,这里是法租界,门外热闹繁华的大街叫霞飞路。谁能想到在这个闹中取静的石库门里,住着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的陈独秀!
朱德、孙炳文根据事前了解的地址,找到了弄堂里的2号房,轻轻敲开了陈独秀家的门。
陈独秀从两个来人中认出了孙炳文,显得非常高兴。
孙炳文和朱德坐下来,向陈独秀说明了这次准备出国进一步探索革命真理的情况。陈独秀对他们的这种行动表示支持。
陈独秀认为,走出国门,了解世界,对于当下的中国青年很有必要,这也是进一步认识世界和了解世界的一个重要过程。相信他们同许多走出国门的中国青年一样,不但可以学到知识,同样可以找到一条拯救国家和民族的道路。
在此之前,陈独秀就在这里接见过蔡和森、赵世炎等许多中国留法勤工俭学的青年,并进行了彻夜长谈。他也曾在这里接见过前来送别蔡和森等湖南同学离沪去往法国的毛泽东。那时中国共产党还未正式成立,这间屋子里最早点燃了中国革命的星星之火。
陈独秀的话让两个人听了热血沸腾,他们向陈独秀提出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
陈独秀听后非常高兴,中国共产党成立一年多就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要求入党,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情。他将那支正吸着的粗大的雪茄烟取下来,在手中转了一下,说:“能不能谈谈你们各自的经历?”
听了朱德的介绍之后,陈独秀的表情从高兴变得严肃起来,猛吸了一口雪茄烟,然后慢慢吐出,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陈独秀对朱德二人提出的入党要求进行了回避,有意将话题引开,他说:“从中国和世界的历史来看,从前有产阶级(即资产阶级)和封建制度争斗时,是掌了政权才真正打倒封建(制度),才完成了争斗之目的。现在无产阶级和有产阶级争斗,也必然要掌握政权,利用政权来达到他们争斗之完全目的。有产阶级所造成的贫富不均的社会现象,首先是在为自身设置坟墓,无产阶级就是他们的掘墓人,有产阶级之倾覆及无产阶级之胜利,都是不能免的事。”
朱德、孙炳文没想到陈独秀回避了他们提出的事情,却向他们进行马克思主义教育。
朱德说:“先生,我们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
陈独秀面对着两个充满革命理想与激情的中年人,深深为他们的热情所感动,三十而立,地位金钱均已入怀,还有多少人有此少年血性?如此忧国忧民之胸怀,实为难能可贵!更何况朱德还是一名赫赫有名的将军,曾参加过蔡锷将军反对袁世凯的战斗,这已经说明他是一名明辨是非、敢于为真理而战的战士。这样的人才,对于共产党来说,也是完全需要的。
但是陈独秀不免又感到有些为难,在他看来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在党的纲领和组织发展计划中,并没有提到接受和发展军阀队伍中的人入党,这是个棘手的事,这关系到党的性质。于是便将话题岔开,对朱德说道:“你是国民党员了,共产党与国民党是有区别的,你知道区别在哪里么?”
朱德说:“辛亥革命的成果被那些反革命分子窃取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国民党,在某些方面脱离了中国实际,脱离了劳苦大众,根本无法解决国家的独立与劳苦大众的生存。在中国这样的国家,劳苦大众占了绝大多数,就是建立有产阶级的共和国,也不能解决他们的问题。所以,我不想再与任何军阀发生关系,参加那种毫无意义的混战,我要求参加共产党,为劳苦大众服务。”
陈独秀提醒道:“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政党,参加后可是没有什么荣华富贵可享受的,那是要准备吃大苦,受大难的,随时都准备为革命理想献出自己生命的。”
朱德十分诚恳地说:“仲甫先生,个人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衣锦还乡,绝非我所追求之目的,因此我才决定脱离军阀,加入为劳苦大众的利益、为国家民族的未来而奋斗的共产党。希望先生能够相信我,接受我,我一定忠贞于共产党的事业,随时准备为革命献出自己的一切,头断血流,决不叛党!”
朱德充满激情的入党陈述,句句出自肺腑,字字铿锵有力,陈独秀不能不为之感动。但是,吸收朱德这样的旧军人入党还没有先例,在他看来,这有碍于党的队伍的纯洁。陈独秀认为,共产党就应该与鱼龙混杂的国民党迥然不同,他多次与中共中央组织委员张国焘说过,共产党的队伍是要“纯而又纯”的。
陈独秀揭开茶碗的盖子,轻轻地在茶碗上吹了吹,然后端起来呷了一口,说道:“共产党不是国民党,她是无产阶级政党,入党是要经过严格考验的,这样的考验也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陈独秀说着站起来,踱到书架前,轻轻地拉开书架门,从里面抽出几本书来,交到朱德的手里说,“这是一些马克思主义的著作,你们还是先拿回去学习一下,一定要学好了学懂了。”
朱德、孙炳文见陈独秀固执的样子,知道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接过书后便起身告辞,决定这次一定要到马克思的故乡去看一看,相信在那里可以寻求到革命的真理。
1922年9月,上海的天气仍十分炎热。
这天晴空朗朗,万里无云,停泊在杨树浦码头上的“安吉尔斯号”法国万吨邮轮一声长鸣,徐徐地开出吴淞口,向着碧波万顷的大海?驶去。
在这艘开往法国马赛的邮轮上有许多旅客,除了法国人和一些欧洲人之外,还有少数的中国客人,他们都拥到甲板上,用依恋的目光看着越来越远的上海。
船离开海岸线越来越远,人们开始走进自己的船舱去休息,直到最后只剩下两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仍然站在那里——他们对这次远离国土,去往那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国家感到既激动又不免有些紧张。这两个人就是踏上出国旅程的孙炳文和朱德。
“玉阶,想不到我们这下就要走很远很远啊!”孙炳文对一旁的同伴说道。
朱德看看自己的同伴,深沉地说:“我们这也是被逼出来的呀!”
孙炳文问道:“我们这样历经艰辛远涉重洋,值吗?”
朱德笑着说:“唐僧到西天取经还经历过九九八十一难呢,只要能找到革命的真理,就是再远再苦,那也是值得的呀!”
“可是,我们现在都已人到中年了呀!”孙炳文不由感叹道。
朱德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为了真理,时不为晚,值啊!”
听了这句话后,孙炳文不由将右手握成一个拳头说:“对,为了寻求真理,我们必须做出努力!”
朱德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朋友,高兴地说:“对头,这就对头喽!”
两个人在甲板上不由开怀大笑起来。
今天的天气真好,海风轻轻地吹着,几只白色的海鸥追着邮轮飞翔。阳光洒满了邮轮的甲板,碧蓝的海水一望无际,眼前的海域是那样的辽阔、那样的宽广。孙炳文和朱德的目光久久地望着前方,心中如同大海一样激起汹涌澎湃的浪涛。
多年以后,朱德在《朱德自述》里回忆到这一时期时写道:“从一九一六年护国军时候,孙炳文就和我在一起,他给我的影响很大,商量好一起到国外去,后来他就由四川先到上海去了。孙炳文也是同盟会的同志,他从前是北京大学的学生,和李大钊、陈独秀都认识。”“孙炳文是很被孙中山看得起的。起先,孙炳文做北京的《民报》的主笔,和汪精卫、胡汉民都很熟悉,不过,他性情很傲,革命精神很强,北大毕业以后,就到四川队伍里了。他的夫人,也是北大学生。后来孙炳文从北京到上海来,船票买好。在九月初,我们就乘‘安吉尔斯’号法国邮船(去法国),从此远航开始了。”
此时,朱德36岁,孙炳文3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