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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大概是酒气被夜风一吹,愈加挥发得快,眼前影影绰绰的一个白影,和记忆中的那个叠在一起,两个变成一个,一个又分成两个……

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判了个方位。那影子却虚虚一晃,转身走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指间已捏了个诀,身形突然出现在那影子的身后。嗳,脑子昏昏沉沉的不好使,幸在这挪移术学得尚牢靠。

我愣愣地瞅着那个突然离自己这般近的影子,唔,是个人。那影子却像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变故一般,依旧不紧不缓地径自往前走着。“嗳?”我一急,下意识地抽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袂。

他的衣袂沾了夜露,有些凉,一截背影默然立在月色清辉下,白裳清寒,好似本来就是月光的一部分。我有些晕沉,手上使不出力,便一直攥着半截衣袂,把整个胳膊的重量都吊在他腕上,却执意没松开手。

良久无言。

那影子缓缓回过身,淡如月潭的眸子不知落在了哪里,神色看不分明,在我的视线里糊成白茫茫的一片。我扔拉着他的衣袖,举起执酒壶的手在自己头上敲了敲,喃喃不知所言:“白慕……你是看见我在这里,才要走的?”

身子摇摇晃晃的,酒壶敲在额上,也不觉得有多痛。耳朵也不大好使,听不清他究竟有没有应我。只觉得私下悄寂,偶尔有清池边传来的锦鲤出水声,有小虫撩动花叶的窸窸窣窣声,却听不出来他开口了没有。

一只手从我掌心里抽走酒壶,似轻声讽了一句我的酒量,又侧过头,兀自饮了一口。掌心没了酒壶空空落落的,重心也不大稳,我往下跌了一跌,又撑着他的手腕勉强站稳。头抬起来,正撞见他微抿一口放下酒壶时的侧。他的唇有些薄,润过酒液后泛着朦朦胧胧的淡泽,不比平日里的清冷寒凉,好像隐约散着酒的甜香。

喝醉了的人都有特权。一是杀人不犯法,二是就算有人指责你说你确实犯了法,你也可以狡辩说自己其实不犯法。至于喝醉了的人为什么都没趁着喝醉去杀人,一定是因为他们醉后没有如我这般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个杀人的良机。我暗自佩服了自己一会儿,觉得不能浪费自己的天赋。于是用空落落的拳头又捶了捶脑袋,想把自己再敲清醒一点。不想却越敲越浑。

罢了罢了。我撑着浑成一团的脑袋往前又走了一步,觉得没什么力气,又往他身上靠了靠。他这才俯首,眸光淡淡地落在我的脸上。我靠了会儿,好容易有了点力道,便往上踮了踮脚。他低下头来的动作正迎合了我,我又努力踮了踮,方便地寻到他的唇,不加考虑地凑了上去,像蜻蜓点水般,轻染几分他唇上的凉意,再抽身离开。

这个动作极花力气,连扶住他的力量都耗尽,我听天由命地往下跌了跌,却突然被人支着胳膊抱起来,晃晃悠悠地立稳。身体软绵绵的不像自己的,连笑也软绵绵的:“喂……你觉得讨不讨厌?”

他喑然。

半晌,“默认是讨厌,还是不讨厌?”

仍是静默。

我有些恼:“那是讨厌了?”

花叶撩动的窸窸窣窣声益发清晰,看不见的鸟雀蒙在夜色里传来清亮的一声啼叫,再没有了下文。一截云雾如轻薄的乌纱,飘飘然渺渺然,自月下缓缓浮移。

万物阒寂。我取走他手里的酒壶,随意找了块凸起的石头坐了下去,抬手喝了一口,不再紧盯着他的眸子。脑子像被酒液糊住了,混沌又烦躁。我索性往石头上一倒,侧枕着自己的胳膊,沉着眸子作最后的试探:“……那,那不讨厌呢?”

悄寂许久。我以为他今日打定了主意不准备说话,便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睛,干脆想顺着困意睡一会儿。

却在阖上双眼的那一刻,听到一声淡漠低沉的“嗯”。清淡得微不可闻,却没有往常的生冷寒凉,这般轻的一个字,竟也能让人听得出几分郑重。

我以为是出了幻觉,睁开眼滚了两圈眼珠子,又觉得不像。困意在这时占了上风,遂满意地嗫嚅一句,便沉沉睡了过去。好像是自己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黏在风里,道:“挺好的。”短暂地一顿,声音揉成了面团子,渐渐放低,“我也觉得,不怎么讨厌。”

昏睡前好似有谁的笑影在我面前虚虚一晃。那笑里有讥嘲,有调笑,有溺爱一般的温和,有寂寥萧索的黯然,和凉凉的、如夜露一般冷清又和润的目光。

这一夜如真似幻。

梦醒时分已在自己的房中,喉咙里还残留着醒酒茶的味道,不知是何时灌下的。待我起身穿过卯时三刻的晨光,在毗邻的厢房门口踌躇了半日应不应敲,却只有一个仪清迎过来,手捧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鸽。

我怔怔道:“……白慕呢?”

她笑得温和有礼:“回上仙,昨夜怨灵封印又有异动,尊上连夜赶去枉死城了。”

“……那他还回不回来?”

仪清恭顺地低着头,道:“此回封印异动牵扯进了枉死城地底的狱渊,来势汹涌。阎王爷已派去鬼兵镇守枉死城,需尊上主持局面。事成之前,怕是不会回来了。”

狱渊,封印着魔龙夕城的地方。我皱了皱眉。灵宝天尊道是若银翘触到这一层,则必死无疑。这里头的复杂,必得回紫微垣后,向爹爹一询方能获悉。

心里布着阴云,又莫名有些失落。虽说在蓬莱仙岛时,白慕他便立场鲜明,显见得不让我去枉死城。我不愿依他,坚持追到了酆都,却依旧在最后一步被遣回了紫微垣。这本来无可厚非,可在我临行之前他便不告而别,便教我不太高兴。

不高兴归不高兴,面上还是得把礼数圆过去。我向仪清道了谢,拎着那只白慕留下的灵鸽回了屋子。据说一个红鸾星动的女仙容易患得患失,突出表现在忽喜忽忧,忽而高兴忽而恼怒。这种症状持续久了之后,就有一定风险产生虐待动物倾向。

作为一个刚刚确认自己动了凡心的女神仙,我醒来时曾万分纠结过,要如何面对白慕。没想到他连让我面对他的机会都没留下,实在是令人发指不可原谅。

我扯着一脸懵懂的灵鸽君思忖,究竟要如何宰了它,方能是个解恨出气包治百病的宰法。这样思忖了半日,觉得一个人的智商不够强大,于是决定本着团结就是力量的原则,把鸽子提进了凤凰的牢房。

几天没有见过肉的凤凰十分感动。当然,他十分克制地双手交叉摆在胸前,装模作样地冷哼一声,企图掩饰他的感动:“不要以为一只肉鸽就能让本座原谅你。你再不把大爷我放出去,本座就把你也烤了。”

肉鸽君被我扔下地,无辜地走了两步,眼神甚清澈单纯。

我指着步履蹒跚的肉鸽君,道:“你怎么看出来它是只肉鸽的?紫微垣豢养的仙禽数不胜数,品相这般好的信鸽也是少见。你是有多饥不择食?”

被肯定了人生价值的肉鸽君扑腾了一下翅膀,眼里噙着一汪泪,回头深情地瞧了我一眼。

在灵兽之中,仙禽本来便是观赏性物种,即便是如来尊者座下那只一振可飞十万里的金翅大鹏,也只不过是在好看的同时,学了一点业余技能,以增加观赏价值。因此,作为一只可以送信的实用性仙禽,肉鸽君对自己的人生价值给予了高度肯定,大概还感到深深的骄傲与自豪。

但不得不说,对于能千里传音万里观心的神族而言,送信这个技能实在是——百无一用。

我同情怜悯地瞅了瞅肉鸽君。它似乎感受到了我对它的嫌弃与鄙视,默默地又低下了头。

凤凰听说这只鸽子不是他的盘中餐,眸子不易察觉地暗了暗:“鸽子不用来煮,你还想用来作甚?”

我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多日无处宣泄暴力倾向的凤凰来了兴致,拽过灵鸽打量了会儿,忽然蹙起了眉头:“阿姒?居然真的是阿姒。白慕怎么把它给了你。”

“什么阿姒?”我叠起眉心,狐疑地瞧着他,“你怎么知道这只鸽子是白慕的?”

凤凰扯过鸽子的一只腿,指着上头的一道金纹给我看:“阿姒是他亲手养大的灵兽,原身是一只金翼白羽鹤,陵光神君问他讨了万年都没讨到。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下了封印,来充一只信鸽。”

我凝神瞅了瞅那道金纹,果真有灵力流动的痕迹,惊叹了一句“果真”,忽然又觉得哪处出了差错。拧着眉心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寒着一张脸,盯住凤凰:“你为什么会对他这般了如指掌,连一只小兽都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