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浮生若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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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面前层层叠叠的水纹在眼前波开,世界仿佛变得浑浊又黑暗,岸边的人影渐渐残碎而模糊。我冷不丁呛了两口水,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往下沉,冰凉的池水灌进衣领,刺骨寒瑟。我抖了抖额头的黑线,眼前不住浮现出白慕昨夜的那抹浅笑,清淡如一树寡柳。他说,那改天吧。

念及此处,我又往下沉了沉。还是让我在水里,死一会儿吧……

揣着这个念头,此后三日,我便过得千分万分地困顿。

文曲师父将我引至阎王爷面前打了个照面,好让我名正言顺赖在此处蹭吃蹭喝。阎王爷大抵是觉得蹭吃蹭喝之事,来一个是蹭,来一双也是蹭,比起白慕把半个太微垣的人丁都搬了下来,我与文曲师父这一对师徒蹭得尚属厚道,于是坦然地接纳了我。

文曲师父叮咛道:“如此这般,你的所作所为便要担个紫微垣的名头。万万谨慎行事,莫给人看去了笑话。”

我深以为然。

但阎王爷的行事作风,却忒不谨慎了些。

依仪清的话说:“阎王大人听闻上仙您与尊上私交甚笃,特地将您的居所安排在毗邻之处,上仙可有何不满意的地方?”

我噎了噎,道了声满意。于是揣了两壶酒,接下来三天都蹲去了凤凰的牢房。

凤凰很生气:“你这个女人,不把本座弄出去,怎么把自己弄进来了?”

我递了一壶酒给凤凰,有苦难言:“先喝上。”

事实上把自个儿弄进来,也不是一桩易事。阎王爷对这位在他府邸里飞扬跋扈为非作歹的纵火犯恨之入骨,极想杀之而后快,正准备把凤凰提出牢房问斩的时候却接到白慕亲切友好的通知,倒是此人得好生照看着,苦头可以吃,性命不能丢。

阎王爷接到这则通知,吐了两碗血。一则此人一朝不除,他老人家一朝睡不着;二则凤凰被关着的地方正是当日火势吞天的阎王殿,这么拖下去,阎王爷只好重新挪一个办公地点。

阎王爷顺过气,仔细研究了这纸文书,也不敢让凤凰吃什么苦头,便只好这么关着。唯一的惩戒是不给凤凰送东西吃。

于是我提出要带些吃的去探监时,阎王老爷背了会儿气,隐忍地答应了我,并警惕地要求我不可带入可充饥的食物。我体谅他过得憋屈,便只揣了两壶酒。哦,还偷运了一碟花生米。

凤凰嫌弃地把酒壶搁在一边,往肚里撒了两颗花生米:“大爷我不喝酒。”

“不解风情。”我痛饮一口。我的酒量极浅,却一向觉得畅饮未必浇愁,却诚可开怀。本想找个安宁的地界与人对饮一番,却不晓得他居然滴酒不沾。

阎王爷手下的那位师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盈室的红莲业火隔开一个浑圆的空洞。于是金碧辉煌的阎王殿里业火滔天,熊熊火光摇曳,仿佛吞天灭地一般虎视眈眈,中央却硬被辟出了一片净地。红莲业火做的牢笼别致生动,淬金的殿柱雕着不周山上的衔烛之龙,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隔开殿中央一个软底的金座。

凤凰衔着花生横躺在座上,满不在乎:“你这个女人,整天苦着一张脸作甚?”

壶嘴在离唇边一寸的地方停下。我愣了愣。凤凰这货近日频频沦为阶下囚,却还能过得这般天真自在,果真有一番常人难以企及的大智慧大本领。而我却不行,银翘要独闯枉死城,这等要紧关头我却只能随文曲师父回紫微垣。不甘心这三个字,必得需要另一番大智慧大本领,方能参透得了的。

我在他座旁寻了个空处席地而坐,摇摇头,作苦涩状:“银翘这丫头明明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却自小到大不受人待见。从前我不知是为何,如今却知道了。她居然是魔龙之女,怪不得爹爹如此紧张,下死令让我回去。”心头过了个弯儿,忽然想起了些什么,“我问你,你以前知不知道这件事?”

凤凰吊着眼梢瞥来一眼,抿了抿唇未作答。

多日相处下来,凤凰的性情我亦能摸个大概。这副又倔又没底气的形容,八成是心虚。

可知道便是知道,不知便是不知,哪里有心虚一说?我皱了眉,忽然想起琅嬛城的天牢中,他便是这样的神情。那时眼前只有一线迷蒙的光线,他痛苦的脸上已没有其他神色,眼中却还是倔强,嗫嚅着说他未曾害过银翘。

我抬手扯过凤凰的耳朵,声色俱厉:“你不会是因为当时就知道,所以才对她的心意视而不见罢?”

凤凰嫌恶地挥手挡开我的手,斜眸不屑道:“你这个女人蠢不蠢?我本来就是魔道中人,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凤凰一路上没少被我质问这个问题,以至于听到银翘二字就作出一张此事免谈的脸。多次下来我亦习惯了从善如流地避过这个旧梗,可今日却忽然来了兴致,自下而上小心翼翼地半挑着眼睑,吞吞吐吐地问道:“喂,你是怎么判断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一个人的?”

凤凰在金座上翻了个身,咕哝一声:“看你愿不愿意收她的好处呗。”

“认真点!”我把他往扶手上推了推,“司命星君不管哪路神仙的好处都收,那他岂不是博爱天下?”

被推得几乎缩成一团的凤凰忽然躲开身子,盘着手正襟危坐:“我哪里不认真了?你看银翘待我的好,我每次都觉得有愧于她,而不是感动温情,我自然是不喜欢她的了。”

这么一思忖,好似又有几分道理。没想到这只不开化的红毛,考量起来居然还十分地有模有样。我托着腮沉思了会,往嘴里投了两颗花生:“那如果别人给你好处时,你既不觉得心中有愧,又不觉得感动温情,反而觉得……理所应当呢?”

“那你心里大概早已认定了要与此人长伴此生,才会这么不痛不痒罢。”凤凰眼疾手快地捞走了盘中最后一把花生米,随口道。

“不可能!”

凤凰被我突然的吼声一惊,手里的花生米洒了一颗。凤凰悄悄瞅了一眼滚到墙角的花生米,目光十分痛惜,半晌,又转过头来脸色不善地瞪我一眼:“你嚷什么嚷。”

“我……”识海里不停浮现出某张清淡的笑脸,目光持稳、唇畔却隐隐浮笑的模样,敛着眼梢漾出一个笑、满足又玩世不恭的模样,眸色清寒、嘴角轻勾起一抹讪笑的模样……直教人头疼欲裂,话也说得不大利索,“只这样就判定,也太武断了罢?”

只这样的话,那何止是理所应当,尤且……习以为常。

凤凰酒足饭饱,打了个哈欠,翻身过去敷衍我:“那就亲她一个试试看么。不讨厌的话就喜欢咯。”

“……”

凤凰忽然被我翻过来摇醒,恼怒地皱起眉,愤愤道:“你这个麻烦的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亲我一个试试看。”

“……你再说一遍?”

“让你亲你就亲!”

凤凰额角暴了两根青筋,狠狠跳了一跳:“太为难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仔细盘算了一番究竟要不要把他踹进火坑。想了一想,还是忍住了。于是起身怕了拍两袖沾的灰,暴躁地拎着喝了一半的酒壶出了牢狱。

这年头,找个人实验一下都不容易。

夜风飒爽,我一个人提着酒壶走在清塘边,莹莹月色融了眼前稠红一片的曼珠沙华,浓艳的朱色晕染开,连青石子铺的小径都红彤彤的。我微微晃着身子,半步半步地往前走。唔,酒量浅实在是件要命的事,不过喝了半壶,眼前就冒白影儿了。

我晕晕乎乎地揉了揉太阳穴,记忆不断上涌。那是浮岚暖翠的祁连山上,喉咙里满是温热的,不属于自己的血腥味。我平白遭了回捉弄,悲愤交加地指责白慕,却被他突然覆上来的唇堵了回去。冰凉的气息笼罩着我,长驱直入地侵入齿关,肆意在唇齿之间游走,****着一丝丝原本属于他的血液。

腥甜的味道与生冷的气息真实得如在当下。

我一直选择性地忽略这个场景,自我催眠道他眼里只有毒血没有我只有毒血没有我……可仔细想,这原本其实算是一个……吻?

而我居然没有暴怒,没有趁他伤重虚弱把他一剑剁了,反而自我催眠了这么久,甚至还容忍他每次把我像一个木头娃娃一样抱来抱去动手动脚?!

大概是酒气被夜风一吹,愈加挥发得快,眼前影影绰绰的一个白影,和记忆中的那个叠在一起,两个变成一个,一个又分成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