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果子昨夜似是受了那花妖的惊吓,今天格外难哄。我从夸父逐日讲到牛郎织女,再一路从牛郎织女讲到精卫填海,讲得口干舌燥,小果子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此时已是三更。
我小心翼翼地回房,推门入内,差点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房里站了一屋子的人,且还是一屋子的男人!
我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背了过去。
领头的彪形大汉一个挪步,将我快要软倒的身体扶住,殷切道:“少主!”
满屋子军士装扮的大汉们纷纷垂下兵器,随之喊道:“少主!”
大脑飞速转动,我这才认出来,这一屋子的人皆是我爹爹派来的天兵天将。领头的这个,是爹爹座下的第一将领,大名鼎鼎的破军星君。
我稳住身子,后退一步,向他行了一礼:“破军伯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为今之计,唯有先套一套近乎,再作打算。
破军星君见我已无大碍,忧切的神色顿时恢复了严肃状:“小绾侄女,你爹爹有令,让伯伯即刻把你带回紫微垣,你打点一番,这就随伯伯走吧。”
“这……”我环顾一圈,面露难色。
破军星君立刻作色:“莫非你想让伯伯为难吗?”
“小绾哪敢,哪敢……”爹爹派下这一堆天兵天将也就算了,竟把破军星君都派了下来,未免太过小题大做。这下就算我强行恢复仙力,也无济于事。我甚是发愁。
我抱着最后的希望,软声道:“伯伯……小绾在凡间三年,所为之事尚未完成,一时半会还不能回紫微垣,还请伯伯代我向爹爹讨个宽限……”
“你私自下凡三年,你爹爹不将你押入祠堂已是宽宏大量,怎么,你还想要宽限?”破军星君为人一向板正,这求饶之举实在如蚍蜉撼树,谈何容易。
我只好强硬道:“小绾实难从命。”便又微不可察地向门口挪了一步,转脚跑出了门。
身后一个浑厚的声音下令道:“把少主抓回来!”语调全无方才的亲昵。
不多时,两列天兵天将便将刚逃到院中的我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企图推开一个角破出去,破军星君却已下令道:“把她抓住,不要伤了她。”逼得我只好强行破开体内的封印,用仙力与之对抗。
一道道风雷诀自空中劈下,股股气流在密密匝匝的兵将间冲撞奔走,掀得院中桑槐叶落纷纷。我往年学艺不精,如今又刚破开封印,仙力难以为继。破军星君素来知道我的修为,并不屑于亲手与我打斗,只在一边凝眉观望着。
眼看着手中动作越来越慢,我自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只能另辟蹊径。思量间,正有一兵士刺来一长矛,因顾及我的安危,并未取其要害,极为容易避开。
我咬一咬牙,身形一动,直直往长矛上撞去。锋利的兵刃破开衣料,没入血肉之中,只差一寸便要正中心口,疼得我不禁闷哼一声,手中却悄悄捏了个诀。
破军星君果然大喊一声:“住手!都退下!”
身边的天兵天将如潮水般层层退去,破军星君神色忧虑,急忙赶上来:“少主,你……”定身诀霎时出手,破军星君未料到我留有后手,话语间已中了招。
我连忙化为原形,向屋外飞去。青鸾属鸟族,即便不用仙力也能飞翔,天兵天将们却只能手忙脚乱地施展腾云术,自然追不上我。
只是我修为尚浅,那道出其不意的定身诀不过定住了破军片刻功夫,便自行消散。破军星君征战异族多年,从未失利,如今竟在我一小娃娃身上失了手,自然难掩怒色,立马腾云追了上来。
先前的伤却不是白受的。我能甩来天兵天将,却甩不开修为高深的破军。正欲加速,却撕扯到了伤口,胸口处一阵钻心之痛。
破军见我行速渐慢,冲我喊道:“小绾侄女,伯伯不想伤你。你再逃下去,伤到了创口,我可不好向帝君交代。”却又是一番亲切劝导。
我不敢回头,只能忍着痛喊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回去的!”言罢便闭上眼,全力与他拉开距离。
“帝君有令,若你……”破军的疾呼声传来一半,突然消失在了空中。
我发觉了异样,后头一望,才发现我与破军一个逃一个追,不知何时已飞到了西郊的丛林之上。三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藤蔓紧紧缠住了破军,尚有一些粉末扬在空中。若我没有猜错,应当是昏睡粉。
有人在帮我?我在一棵千年的柏树上轻轻落下,这才重新化为人形。胸口的剧痛让我几乎不能站立,只能死死地抱着树干。
一个白色的人影自破军身后缓缓显出身形。我的视力已有些模糊,只能轻声谢道:“多谢相救。不知阁下……”
“这蛮夫修为不错,竟废了我三道锁神蔓。唔,怎么,你这么快便不认识我了?”这声音是……花妖?
我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层层环绕着熟悉的清气,冰凉的触感沁入伤口处,痛得我想捏诀将这该死的气息挡在体外。
白色的人影急急掠过长空,如一道流光般在我身边停下。他拦住我施法的手,甚无奈道:“会有点痛,但能帮你疗伤。”话音刚落,本就清冷的温度突然下降,像是突然掉进了极地的冰窟。
伤口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连说话都万分艰难:“死花妖,你不会是……公报私仇吧……”
“私仇?”花妖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引了一根枝条,狠狠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才满意道,“私仇是这么报的,你可要记好。”
这死花妖,究竟是想杀我还是救我?!
我本就站立不稳,被他这么一敲,险些栽下树枝,奈何胸口处失血过多,已无力气与他争辩。
花妖见我软绵绵地便要瘫下去,立马把我搀了起来,神色颇为困惑:“就一下都挨不住?”仿佛刚才往我伤口上撒盐的不是他一般。
我正欲作色,周遭冰寒的温度却突然被撤去,伤口疼痛骤减,连带体力也恢复了些。莫非这玩意儿真能疗伤?
我好不容易有了些力气,立马拽住他的衣袂,急道:“快带我回去,带我回之前那个院子。”
“你还要回去?”花妖微微敛了敛眉尖,语调冷淡,“我不过是看你可怜,随手帮一帮你,可不负责帮到底。那些追你的人指不定还在那个院子里,你若要回去,便自己回去吧。”
早知这花妖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好妖怪,想不到竟如此狠心。我气得牙齿打颤,只要破军此刻醒来帮我把这只花妖碎尸万段,我一定乖乖跟他回紫微垣。
花妖见我反应全无,将我的身体正了一正,靠在树干上,转身便要离开。
我情急之下想要拉住他,不想却拉住了他的腰带,回手一扯,便扯了下来。我惊得目瞪口呆,原先想好的台词也说得颠三倒四:“不……不要走……只要你把我送回去,那些法器都,都归你……”
花妖散着衣襟,胸口袒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毫不在意地轻轻一笑:“我要那些法器有什么用?”言罢又要走。
“不要!”伤口虽没有之前那般蚀骨噬心,却仍是隐隐作痛。我忍下痛,用力扯住他的衣袂,几乎要把整个袖子都扯下来,“还有别的法宝……你要什么,我以后都可以帮你拿……”
“你一个琅嬛城的小小地仙,却许诺什么都可以帮我拿?”花妖终于不再要走,而是跃上临近的一根高枝,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虽然披襟散扣,神色却威严得紧。
我再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坚定地对他点一点头。
“那你可要好好记着。我的债,可没有那么好还。”花妖话语间仍带着些几分凶戾,语调却软了许多。
无论如何,他总算是答应了。
我撑开苍白无力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想要笑一笑。他却凌空把我抱起,往回飞掠而去,冷冷道:“不要笑。一点颜色都没有,瘆人得很。”
真是不积口德的死花妖!我腹诽着,突然想起一事:“那个……刚才追我那人……”
“他修为了得,再过三个时辰便能醒过来。”花妖的声音在头顶凛凛响起。我这才放下心来。破军星君若是在我手下有个三长两短,爹爹还不得调集整个紫微垣的人手把我捉回去兴师问罪。
花妖却突然一笑,暗含嘲讽:“怎么,伤得差点没命,还关心敌人死活?”
我不知如何与他解释我的处境,只能耍贫道:“我之前把你赶了出去,你不也还是出手相救?”想到此处,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疑惑道,“不对。你之前说你没什么本事……那你是怎么制住他的?”
破军星君的修为即使放到整个紫微垣,也能排到前五,若是如此轻易被人放倒,爹爹的面子才不知道该往哪搁。
身边疾风呼啸而过,我凝神听着,却再也没有听到花妖回答我。答案没有等来,意识却开始朦胧,迷迷糊糊的,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