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蒙,我幽幽地醒转过来,身上不知何时已披了件中衣。手稍稍一动弹,便招来酸痛的一抽,如蛛丝般的麻意泛上来,连带着头皮皆是一紧。我吸了口凉气,气呼呼地偏过头,迎面对上一张安静清爽的睡颜。
我微微一怔,鬼使神差地凑过唇,在他额头轻轻一点,悄然无声。忽然间,那轻敛着的眼睛却猝不及防地睁开,把我逮在了当场。泠泠目光打量着我,让人好生不自在。
我窘迫不已,讪讪地埋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白慕浅浅勾了丝笑,覆唇在我眉眼处印了印:“故意又何妨。”
吐息近在眉间,拂得我面颊微烫,撑着无力的胳膊把他往外推了推:“白慕……”
他轻轻一捞,揽成个把我囚在怀中的姿势,下巴抵着我额头,声音有些不悦:“叫我什么?”
“唔……”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支吾出什么来。
“看来是为夫不够尽职。”幽深的眼眸一暗,他俯下脸埋在我肩窝里细细啃咬,背上的手掌也开始不安分。
我立刻察觉到一声警响,绵若无力地扣住他的手腕,欲哭无泪:“不要……身上黏黏糊糊的,怪不舒服……”
我急着想离开床笫之间这等危险地区,见他轻易作罢地点头答应,不由得心生欢喜。
哪知乐极生悲……沐浴这个事儿,咳,它亦不是什么善茬。
浑身上下软绵绵的,热水浸上来,氤氲雾气间,皮肤上的点点红痕明晰在目,胸前尚有几处青紫。我耳根一热,立刻蜷成一团,意图遮掩。隐在热雾里清理了一番,疲累酸痛的身子缓和了些,却也教人愈发犯懒,倚在浴桶里便有些犯困。
白慕把我从水中捞起来,手中拿了条巾子,我想也未想便抢过来把自己裹了个严实。脸上绯红一片,像是自欺欺人般不愿回忆昨夜……咳,意乱情迷时的肌肤相亲,和光天化日的坦诚相见,终究是不一样的……
待我躲到屏风后头将自己擦拭干爽,正欲躲回内室更衣,踮着的步子还未走几步,便被身后一记冷冷的声音叫住:“过来。”脚下的步子立时顿住,僵在原地不愿回头。
事实证明,该面对的东西迟早要面对。譬如身后渐渐接近的身影,把我从身后打横着凌空抱上软榻,抽走浴巾,许是怕我着凉,在我肩上披了条袍子。我挣扎着把自己蜷成个虾米,犯了倔,背过身不愿看他。
一股如冰桑叶般的冷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混着清凉的药香。
我没耐住好奇,偏过头偷偷窥了眼。白慕手中拿着个方形的玉白瓷药盒,垂眸淡淡地看着我:“牵着了旧伤,腹背才会这般疼痛。不过是替你上个药,你以为我想作甚?”
“……”我把脸往袍子里埋了埋,始知“悔不当初”四字如何写——早知今日,说什么我也不会,咳,不会主动与他行了那事……要如何把一只禁欲了几万年的禽兽变回原来的样子呢?如何呢如何呢……
心中无限泣血,像条砧板上的鱼一般躺平了身子,任由他端坐一旁,似在勾着幅水墨丹青,气定神闲地往我布满红痕的肌肤上抹药。药性清凉,抹在伤处火辣火辣,不知是伤口的温度还是他掌心的温度,从颈项如燎原的星火般窜开,延绵不绝,一直烧到小腹。
这委实是一种煎熬。尤其是白慕他动作流畅自然,似是漫不经心般轻揉过去,在触到几处暧昧的红痕时,眼里还会滑过丝轻笑。我屡屡想夺过药盒自食其力,他皆淡淡一挑眉峰,语调甚是温柔体贴,道是他很乐意效劳。
乐意个鬼……分明是我不乐意好不好!
我终于耐不住,抬腿往他身上踹。力道使了一半,便被他扣住脚腕一拉,握着药盒的手轻轻一抱一箍,我便被拽离了软榻,身子紧紧贴着他心口,跨坐在他膝上。衣袍披在身后,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门外适时地响起串脚步声,潇潇捧着套衣裳探头探脑地进门:“二小……”最后一个音还在齿间,脑袋已转到了我的方向,顿时脸上飞了霞光熠熠的两抹红云,连连喊了两声“奴婢该死”,飞快地搁下衣裳,提袖遮住脸遁了。白慕背对着门口,唯有我惊慌地看着潇潇做完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兔子似的出了门。
我见着救星一般的神情还未来得及收拢,潇潇已经绝尘于门外,跑出三两步,还不忘折回来带上两扇门……是有多没出息!
于是我颊上烫了两抹堪比潇潇的绯红,更加没出息地低头,噎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慕沾了药露的指腹贴在腰窝处,冰冰凉凉:“叫我什么,嗯?”
“白……”
“嗯?”他指间一揉,我顿时一个激灵。
我偃旗息鼓地服了软,耳根浸得通红,吞吞吐吐:“唔……夫、君。”
他餍足似的浅笑着松开我,拢了拢我身上的袍子,在我耳边絮语:“去穿衣裳,等会儿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连忙跳下地,心里暗骂着他的幼稚,忿忿不平地去够衣裳。
午时,天边团了团颇不寻常的瑞气,由远及近。白慕带着我在院中静候,却候来了不止一个。扶柳带着小果子,腾了朵祥云,远远地靠近。
唔?这个搭配何其诡异。
我惊喜万分地指着云头拽住白慕的衣角,雀跃了一会儿,又有一疑:“怎么会是扶柳?”
白慕眸色平和,淡淡望向云天,道:“我不把太微垣交托于他,如何陪你在凡间历万世千秋。”顿了顿,又看向果子,“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寂寞,让扶柳顺捎上果子来探望你。”
“……”我笑意一敛,讷讷看着他,“你真的……要陪我在凡间?”眼中满是歉然。
白慕似笑非笑地将我看着:“不愿意?”
鼻间有些发酸,满心盈了汪后知后觉的愧意,涩涩滞在心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为了银翘,一手造成如今的局面。
“若能再选一次,你可会反悔?”
我惴惴地仰头看他:“我……”谎话说不出口,真话却是,即便再来一次,我约莫仍旧不会后悔。
“那就不要为难。”
云海如渊,天光熠熠。我愣了会儿神,轻轻握住他的手,温凉的体温严丝合缝地嵌在五指间,拢在袖中。万世苍茫,其实有一人陪在身畔,便已足够。唯此一件,上天已待我不薄。
俄尔,祥云坠地。果子欢欣雀跃地落下云头,像一只白面馒头横空扑过来。
我低头漾了丝满足的笑,松开手向前两步迎接果子。
果子穿了件白嫩嫩的雪缎衫子,本来清净超然的料子,却被他胡乱挽了半个袖管,松松垮垮搭在纤细的小胳膊上,模样甚是滑稽。见着我,如一团小白云似的飘过来,往我怀里一钻:“绾绾姐姐~~~”甜甜腻腻的。看来在紫微垣修业的这些日子,总算没把他给闷坏。
我在他圆滚滚的脑袋上揉了两揉:“乖,文曲师父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绾绾姐姐。”果子伸出圆润的小胳膊勾住我的脖子挂在我腰上,“果子不要期中考试!呜~~~~”
我:“……”
于是为了逃开大考而来好心“探望”我的果子欢呼一声,乐呵呵地拖着扶柳在府里住下了。
我深深地受到了挫伤,怨念地折了片芭蕉叶绞在手里乱撕一通,扔进池塘喂鱼。
白慕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后,看着一片风荷轻举的清水池上头狼藉地四处飘了绿叶子,嗤笑一声:“多大了?”
我斜眼横过去,不情不愿地哼了声。
白慕不慌不忙在我身边坐下:“我先前倒是不知,你在太微垣里还做了件好事。”
我板着的脸顿时一松:“什么好事?”
“有两件。”他浅笑,眉如弦月,“要先听哪一件?”
我一见他这模样便心虚,抿了抿唇:“……听不怎么好的那件。”
“三皇子助尘月清理了赤狐族中的异己之辈,尘月独掌大权后,请旨把赤狐族的调动权交给了天君。相当于把赤狐族当做了嫁妆。”
我心道这事与我的关系倒是不大,我不过是忍气吞声当了回和事老罢了,还是少泽他自己有本事。不过好在此事果真算作一件好事,便讪笑着搭腔道:“闹腾了一番,总算夫妻和睦,是好事啊好事。唔,另一件呢?”
白慕低头一笑,道:“净炎送信来,说要迎娶书墨。”
手里被摘得坑坑洼洼的芭蕉叶一松,飘飘然坠进了池塘里。我错愕不已:“这,这是怎么回事!”凤凰他的桃花不间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银翘的事还悬而未决,尘月的事也才刚刚了结,这回又,又把书墨搭了进去?!敢情凡是沾了他身的姑娘,都会得一种名叫“不长眼”的病?!
我自是震惊不已,白慕却是不紧不慢,道出下一句:“书墨没有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