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冲霄回到住处时已过午夜,见蒋奇才家的院子里一片寂静,这才稍稍放心,然后悄悄走进他和宁管家借住的那间屋里。
“是朝廷钦差去江州的车马吧?”宁管家在床上躺着还没睡,见凌冲霄进入房间,低声问道。
“正是,”凌冲霄悄声答道。
“老夫两天前闻听钦差要去江州,没想到这么快!”宁管家自言自语道,接着问:“凌贤侄,你刚才去驿站可曾被人发觉?”
“快要离开时被几个护卫发现,我随后马上逃离,应没留下丝毫痕迹,”凌冲霄回答。
“那些护卫可定是一等一的高手,你能全身而退,也真不容易!”宁管家对凌冲霄赞许地点点头。
“是啊,有十多个护卫,各个带有弩弓,武功高强,要不是小侄用飞镖逼他们躲闪,恐怕难以逃离,”凌冲霄有点后怕。
“看来我俩得马上赶到京城,明天早起上路,早点睡吧,”宁管家末了对凌冲霄说道。
二人不再说话,各自安睡。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江州城的街上已无行人,“胡杨记”客店来了两位客人,径直走到客店柜台。
“请问店家,贵店可住着一位名叫张朋的客官?”两人其中一人问道。
“二位是?”站在柜台的掌柜犹豫着不知如何作何答。
“我二人是张客官的朋友,从京城赶来,来贵店与他汇合,”另一人见掌柜有点犹豫,忙连忙解释道。
掌柜一听二人从京城来,连忙笑着说,“二位请稍等,”接着朝店里面喊道:“表弟快来,马上带这两位客爷去见京城来的张爷!”
“哎,来啦,表哥,”接着一个人走到柜台,朝两位客人一欠身,说了声“请”,这人正是自称“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店小二方通天,他与客店掌柜钱广财真是姑表兄弟,在这家客店帮表哥打理生意已经好几年了,他少时读书,能说会道,能写能画,善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消息灵通,所以也给表哥拉了不少生意。表兄弟俩年纪相仿,自幼一起玩耍长大,无话不谈,不愧是至亲,这些都是赘话,暂且不表。
方通天见这两位客人三十岁出头,身材魁梧、步伐稳健利落,猜想他俩和边铁山应是同道人,心里不禁暗自高兴:看来又有人住店,生意上门有钱赚啦。
他带二人来到边铁山住的客房门前,朝房内喊了声,“张客官,有两位贵友到访!”
边铁山在房内应道:“方大哥,带客人进来吧。”
三人走进房间,边铁山看到方通天身后两人,高兴地对两人说:“二位贤弟终于来啦!快坐,快坐。”
方通天将两人带到后,准备离开房间,边铁山忙拦着他说,“方大哥,这两位是我的好友,我来给你引见一下。”
边铁山说完指着两人当中脸型消瘦的朋友给方通天介绍道:“这位是在下的好友,锦衣卫校尉方驰天兄弟,和你名字很像,应是一家人!”方通天听完朝方驰天含笑点点头。
“这位是御前四等护卫童梦成,”边铁山接着向方通天介绍另一位相貌英俊潇洒、神情冷峻的客人,此人随后朝方通天一抱拳。
方通天忙向两位客人抱拳施礼,“得与两位御前官爷幸会,方某深感荣幸,”接着又用老一套说辞自我介绍:“鄙人祖上江州府TY县姓方名举,字通天,自小读书,半途而废,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虚度时光,一事无成,忧心思过,悲叹哀息,世间沧桑,众相浮云,奈何奈何!”
方通天咬文嚼字、文绉绉的自我介绍一番,饶是方驰天、童梦成这两个平时不拘言笑的人,听完后也不禁面露笑容。
童梦成忙说道:“方大哥不必客气,既然你是我铁山哥的朋友,那也就是我俩的朋友,再叫官爷那就是瞧不起我兄弟俩啦。”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两位,”方通天再次抱拳施礼,接着惊呼:“哎呀,我这一说话都忘记了你们还饿着肚子!那三位且在房内说说话,我这就去备点酒菜过来,”说完匆匆离开房间。
方通天离开房间后,边铁山对屋里二人说道:“我来江州城这几天,除了刚才的方通天和江州副捕头雷彪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几天前碰巧在街上看到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一个小姑娘兵欺凌年迈之人,更有甚者,江州总捕头惠福林当时竟然助强凌弱,我不得已出手打抱不平,那伙卑鄙无赖之徒当时被我镇住了。后来我想这等小人敢在衙门前为非作歹,背后肯定有靠山,但要追查幕后大人物谈何容易,也不知从何入手,今天二位贤弟到来,正好帮愚兄出出主意。”
方驰天听完,问边铁山:“那铁山哥你还没拜访过江州的官员吧?”
边铁山摇头说道:“我觉得在江州那些为非作歹的小人可能跟官府有关系,至于当官的是否清白还无从知晓,但即使他们全是清白的,与他们正面接触会暴露我们的身份,不利于此次暗查,所以我暂时还不想和江州的官员照面。”
童梦成插话说道:“弛天哥,我觉得铁山哥说得有道理,就算我们三人受佥事王大人派遣行事,但在朝廷和地方一些高官看来,咱们也不过是随从、跑腿、卖命之徒罢了,不能直接干预政务,所以我们只能听命于王大人,从外部细节入手,按图索骥,找到铁证交给王大人,剩下的事我们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方驰天忙问,“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边铁山这两个兄弟,方天驰是个急性子,而童梦成正好相反,遇事总是喜欢先琢磨琢磨。
“我觉先从雷副镖头身上了解点眉目,他在江州当差多年,总能给我们提供点线索,然后跟‘金利坊’的武崇文过过招,让他发狂,暴露出他在江州为非作歹的罪行,两位贤弟认为如何?”边铁山说道。
童梦成答道,“我看就先按铁山哥的想法做吧,但我们目前还不知道武崇文的实力如何,因此须谨慎行事方可,“接着又问边铁山:“还有,你刚说几天前与江州惠捕头照过面,那他后来没有找过你的麻烦?”
边铁山看了看两人,接着说:“惠捕头当场被我吓住了,后来对我的身份似乎有所察觉,不知为何对我服软示好,还请我在酒楼喝了酒,我也就顺水推舟和他攀上了交情,”边铁山说到这,停下来想了想,然后继续说:“惠福林这人虽然表面上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但据我观察他是个欺软怕硬很会见风使舵的人,所以我就找了个机会将他软硬兼施的威逼恐吓了一番,还给他留有回头余地,让他对我又服又怕,不敢乱动。”
“既然你已经和惠捕头有交往,而且他也怕了你,那我们何不通过他再找找线索?”童梦成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不过,在他面前你怎么装、怎么演都行,但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说到这不禁一笑。
“你这不是让铁山哥演戏吗?”方驰天在一旁打趣道。
“该演戏还得演,”童梦成也乐着说道。
“要是我四弟在这就好啦,他演戏比谁都在行。那我们再合计合计具体怎么做,”边铁山最后说道。
这时,一个店小二走进房间,对边铁山说:“张爷,刚才有人给你稍来一封信,”说完把一封信交给边铁山。
边铁山打开信封,是凌冲霄的写来的,信中写道:
二师兄钧鉴:
小弟顽劣贪游未能与兄如约相会,前日江州城偶遇前辈名宿左神策,今与他同赴京城,事出有因不便详告,十日后可与兄江州相聚。
弟凌霄再拜
边铁山看完信,对方驰天和童梦成二人说:“说曹操曹操到,是四弟写来的信,他说几天前偶然遇上了在江湖上消失已久的‘玄素书生’左百川前辈,现在正和左前辈在一起。”
方驰天、童梦成两人听到边铁山提到左神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童梦成吃惊地问:“左神策还在人间?他可是与你师父齐名的武林名宿!”
“正是,不过左前辈威震江湖的时候我等还是童孩,我四弟更是还未出世,江湖传言说我大师兄二十年前曾和左前辈单独来往过,但问到我师父和大师兄时,他俩都对此事未置可否,”边铁山接着说道。
方、童二人听边铁山这么说更是吃惊。
不多时,方通天把酒菜送到房间,三人吃完饭,方通天又给方、童二人安排好住房,然后各自安歇,暂且不提。
第二天早上,边铁山、方驰天和童梦成三人扮成普通游客的模样走出“胡杨记”客店准备到街上散心。刚走到街上,看到一辆马车从街东头疾驶而来,街上的行人和摆摊的小贩急忙躲闪。马车后面跟着两个骑马的大汉,像是保镖。这两个大汉,一人年纪三十五六岁,身材高大,棕黑色的头发有点卷曲,长长的披在肩上,他正是从天安寺投奔武崇文的头陀,法名德真。另一人三十岁左右,肩宽臂长,面孔英俊,威武中透着儒雅,此人正是刚入金利帮不久的冯中军。坐在车里的则是金利坊的掌柜武崇文。
边铁山不认识头陀,但另一个骑在马上的人他似曾相识,但又记不起来,看到此人的长相和独有气质,他对马上对此人产生了一丝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冯中军在马上也看到边铁山三人,快到三人跟前时,不禁慢了下来,和边铁山对视片刻,然后点点头,接着策马疾驰而去。
前面的头陀见冯中军赶了上来,问道,“冯老弟,什么事?”
冯中军忙回答:“没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头陀将信将疑地望了望冯中军,再未理会。
边铁山见那马车和两骑扬尘离去,自言自语道:“坐在车里面的不知是哪路神仙。”
童梦成在旁边说:“铁山哥,我们干脆回客店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让方通天帮我们找到雷副捕头,今天就与他碰碰面,你看如何?”
边铁山说声好,三个人于是又回到客店。
武崇文一行的车马在到江州府衙大门口停下,他从马车上走下来,门前一个守卫长官马上迎过去,笑嘻嘻的对他说道:“三爷,您老来啦,请进,”接着一躬身。
“你这小崽子还真机灵,快带我去见段师爷,爷现在就给你打赏,”说着就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包碎银交给这位守卫长官。
“三爷,您太客气了,那小的就收下了,”这守卫长官的脸上马上乐开了花,然后朝门口几个卫兵喊:“你们几个这么不长眼,没看见三爷来啦?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三爷的马车放好,真是的!”
不一会儿,三爷几个人来到州府后院的一间厢房里,有位六十多岁貌似私塾先生的人看到三爷,立即迎上来,满面笑容地打招呼:“三爷,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段师爷咱就别讲那么多废话互相客气了,快去把按司使的二公子还有总捕头惠福林给我喊过来,我有事请教你们三位,”武崇文对段师爷说话有点阴里阴气。
段师爷听后不禁一愣,但马上笑哈哈地对武崇文说:“好,三爷请您稍等,我这就去叫他俩过来,”说完走出房间。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段师爷带着两个人走进房间,一个人是捕头惠福林,另一个人年纪约二十七八岁,衣着华丽,面部白皙英俊,可眼神里却透着一股阴冷之气,他正是湖广按司使的二公子纪焕图。
正端坐在房间里的武崇文见三个人走了进来,装的跟主人似地向旁边挥挥手,说道,“来,来,来,大家坐。”
三个人刚坐了下来,武崇文就不紧不慢地说道:“几天前,武某那不争气侄儿在大街上犯浑,被一卖艺女子扇了一耳光,这都怪他不思长进,胡作非为,算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活该!可惠捕头你作为他的长辈,不但不加以制止,还助他胡作非为,确实不该。这倒没什么,只不过让武某那侄儿长长记性罢了,但听说惠捕头你还带去几个官府的捕快,被一个不知来历的人整的跟孙子似得,被那人好一顿训斥然后被打得拧了脖子,作为平民百姓我都替你脸红,觉得你丢了官威,亏对朝廷。再者,你对来历不明的人不查不问的确讲不过去,这算不算渎职?是啊,你怕他怕得要命,怕他杀了你。不过人常说‘蝼蚁且晓贪生,况人乎?’,因此武某可以理解你为何不敢拼死相搏,但你为何不如实向上禀报,胆子是不是有点大啦?”
“三爷,这,”惠捕头听到武崇文对他说这番话,脸上顿时感到火辣辣的,心里紧张紧得要命,接着说:“那个名叫张朋的人武功太厉害了,我恐怕他是京城来的刺探,所以就假意和他交好,想借机摸摸他的底细,再想应对之策,只是没把此事及时告知三爷,实在对不起。”
“告知谁?”“告知我?”“告知我干什么?”武崇文连问三声,然后又是冷笑,又是摇头的说:“武某真不懂你在说啥,武某又一不是朝廷命官,二不是不是你的上司,武某能拿这人怎么办?算啦,算啦,谁怪我们有这么深的交情?”
武崇文接着向段师爷说:“这等街头打架斗殴的小事总不能劳烦钟大人直接过问吧,那就请段师爷回头给大人说一声武某愿为大人效命,武某会给他老人家一个满意的交代!”武崇文说完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段师爷看。
“好,好,”段师爷惶恐答道。
武崇文接着对纪焕图说,“纪公子,恕武某多嘴,你也该帮帮令尊大人啦,他老人家公务繁忙,不可能事无巨细,若你能替令尊大人分忧,监督约束他老人家的那些属下,对令尊老人家不失尽孝,对朝廷不失尽忠,你说是吧?”
纪焕图没吱声,只是点点头。
段师爷这时对武崇文说道:“三爷,我看这事能不能缓缓再说,莫急着动手,先探一探对手的底细再说,……”
武崇文打断他的话,“段师爷,您是不是真的老啦,为知州大人效命,惩办敢于对抗公差的凶徒武某我义不容辞!再说武某到江州这么久还未曾遇到这般狂妄之人,钟大人那边武某自有办法交代,你就看武某今晚如何安排,无需操心!就此告辞,后会有期,”说完向其他几人一抱拳,大步离去。
惠捕头见武崇文说走就走,一脸疑惑,旁边的纪焕图公子却是一付见怪不怪的样子。
段师爷看着武崇文离去的背影,无奈的摇着头,暗暗说道:“恶虎,恶虎,看来我们这些人都会被你害惨。”
这正是:
巧舌如簧施淫威,狼猛蜂毒显狰狞,
杀气暗涌迷昏沉,可知神明佑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