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多少遍读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了。其伟大之处在于严肃和谦逊。要随时提醒自己做到这两点。做到这两点并不就等于伟大,但至少表明了一种姿态。武术家李小龙说,谦虚近乎真理。说得好。真正的谦虚从来就不是做出来的,不是表面的,它浸透于骨髓之中,成为人的某种本质。谦虚也是一种底气,前提是对博大的向往,或者本身就已经非常博大。越没有底气的人,越不会谦虚。河上的水手,习惯于朝河心扔石头测量水深,声音越响,水花溅得越高,证明这条河越浅,反之则深。这道理用在人的身上,完全适合。
一个作家相当重要的品质是诚实。只能背一百斤,就要在作品的姿态上老老实实地表现出来,如果本来只能负重百斤,偏要做出能背两百斤,甚至三百斤的架势,既令人生厌,也必将把写作者自己压垮。这是里外不讨好的事情。某些作家因为写出了一部较有影响的作品,就把自己的创作说得神乎其神,他们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他们不知道,一部作品能产生一些影响,完全是通过诚实的劳动得来的,绝不是事先策划的。这其中没有任何一点神秘的因素。我想他们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绝不能投机取巧。绝对不能。艺术没有投机取巧的事。它的严肃和高尚,决定了它必须面对最真实的人生。不管写什么题材,都要有自己的生命体验。有没有写作者的生命体验,是艺术和非艺术的根本区别。我之所以不喜欢某些花里胡哨而且获得很高声誉的作品,最大的原因就是我在其中看不到作者的态度。只要是真正的艺术,哪怕是冷如钢铁的文字,都逃离不了作者的态度。前些日读《行走的刘索拉》,这本书对什么是艺术的个性,阐释得很质感。刘索拉说到弹琴时用了一个有意思的词,叫“摸琴”,这真是个好词,“摸”相对于“弹”,好就好在能见出演奏者的态度。
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你所从事的工作,不是没有价值。它有价值。但这种价值感,靠投机取巧或者蒙混过关是得不来的。敢于直面人生,带着十足的耐性去塑造人物,要不怕艰苦,要勤于学习和思考,要像小学生和中学生那样,去做一些常识性的、极富意义的事情。比如观察。要与习惯和惰性挑战,在平凡的事物中看出它崭新的角度。这是写作者的源泉。没有这源泉,作品就只能制造。我们读那些制造出的作品时,往往还读到了作者那呆滞的眼神,以及对待世界冷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