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把时光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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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风声雨声(94)

夜晚,看裴亚红刚寄来的《新城市文学》,上面有马雁的文章。

首先是马雁的身世吸引了我。马雁,女,1979年出生,1997~2001年就读于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古典文献专业,2003年回成都定居,自由写作,2010年12月28日自成都旅行至上海访友,12月30日在上海闵行区所住宾馆里,因病辞世。

然后看她的四篇散文,言词简洁,思维活泼,对日常生活有很强的洞察力。比如《想想他,马骅》这篇文章里,她写道:“假如我们这样的人消失,也只是个人的事情,不是公众的事情,使用‘纪念’这个词语就显得荒唐——没有什么人会去纪念,我们有时候会去怀念,但怀念就意味着接受了时间的隔绝,那漫长的距离就此形成,所以我很久以来已经学会了不去怀念任何事、物。即使是马骅,有什么可怀念的呢,即使现在他在我面前,我一样不会珍惜他的任何方面。”(马骅,诗人,支教志愿者,2004年6月20日,在云南德钦县明永冰川景区公路距澜沧江桥300米处,因交通事故坠入江中,至今下落不明)还是在这篇文章里,她写道:“痛苦常常成为我的主题,真不见得是因为我经历过很多痛苦,而是这种对象适合被描述,适合被省力地制造出美感。”在《但是眼睛不回收泪水》一文里,她写道:“火车这种发明很奇妙,不像公路,公路有选择,火车没有。其实公路也没有选择,但显得像有。”“有的人一生下来就带着任务来到人间。”

我深感遗憾的是,马雁活着的时候,我不认识她。看她印在这本杂志上的照片,短发,有几分妩媚,脸膛饱满,应该是有福相的——她自己在《夜中不能寐》一文里也说:“我的眉眼像她(指她母亲),但比她福相些……”——只是眼神忧郁,是那种很疲惫的忧郁。今早从网上查找她的诗文,看到她另一张照片:蹲在地上抽烟,侧身,影像模糊,那动作有些偏执,带着对某些事物强烈的依赖。看来她失望了。可惜她死了!然而不死又怎样呢,我大概依然不会认识她。我认识了许许多多攫取生活而不知丰满生活的人,却没有认识她。我相信还有另外的马雁,在我身边的某个角落里,默默地用灵魂去感知、体悟、发现和书写,但我照样没有认识他们。他们在另一条轨道上,简朴地活着,有质量地活着,从不打量名利,于是不被我认识。我为这个世界难过,也为我自己难过。

好在我读了马雁的几篇文章,还要读她更多的诗文,毫无疑问,她没有拒绝我的阅读,那么事实上,我已经跟她认识了,她的体温和呼吸,都活在文字里。

中午去四川文艺出版社,花1000元买回《李劼人全集》,精装本,原价2000,半价购得。取书之前,先跟林文询在焦家巷喝茶,我向他说起马雁。我知道他能理解。许多人是不能理解的,他们看重的是世俗的名利,不是内在的生命。他们不会去欣赏一个穷愁而无名的人。但文询能理解。

马雁之死,若像讣告所说,是病死,那无话可讲,她是穆斯林,真主要收她走,只能放行;但如果她是跳楼自杀的(有这种传言),那么,我觉得她死于没有目标。她的才华是显而易见的,但她的才华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她的朋友写她大学生活的文章《她》,其中说“我”(文章作者)提议让马雁考研,马雁没答应。作者说:“她从没有要求过我什么。她从不要求我去写文章博功名,她从来不把自己的愿望加在我身上。可是我强迫她去做她力不从心的事情,至少我想。”作者因此自责。其实作者真正应该自责的,是她最终没有说服马雁去“博取功名”。博取功名没什么不好,博取功名并不天然地意味着尔虞我诈,也不天然地意味着无耻。让更多人从她的才华中获益,我相信马雁是喜欢的。如果她能够这样,就不会自杀。毕竟说来,活了31岁的马雁,还太零星,太散碎,太让人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