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欺负我。”
“我调戏她。”
夏令涴瞪顾元朝,顾元朝无辜回望,异口同声:“不是。”
“是他调戏我。”
“是我欺负她。”
夏令涴提裙踹人,顾元朝突地跳远,配合无间。
汪云锋面色变换不定,轮流扫视两人。
夏令涴下意识的想要解释,一时又想不出自己要说什么,只唤他:“云峰哥哥。”很好,每次夏令涴撒娇或者道歉的时候,才会这么亲密的叫他。
汪云锋脸色转白,这说明了什么?看看她捏着裙摆发紧的手指,衣裳上沾染的碎泥和细小的石粒,因为打闹而遍布红晕的脸颊,还有头顶上的划拉着肥短手脚的乌龟,这不是典型的春情进行中,被人打断而来不及整理的弱女本色么!
“咳,”若不是汪云锋的眸中那酝酿的风暴太过于吓人的话,顾元朝是死活不愿意插入这两人之间做炮灰的。他故作轻松的道:“我们中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真的没有发生?当他汪云锋是瞎子?夏令涴那头发上的两片对称树叶子头饰是什么意思?定情之物?
“噎,”顾元朝觉得这是天大的误会,那真的只是树叶。他一个皇子要送人定情之物应该是树叶形状的金镶玉花钿,或者晶莹剔透的春意盎然翡翠簪子,而不是随处可见的、孤零零的、脉络清晰的树叶代替。
那太寒酸,说出去太丢皇子的面子了。
不过,环视一下这周围的环境。青翠的小树林中,清风温柔下,一对石凳,一对杯子,加一对点心,还有一对脸颊飞桃花的男女。此情此景,不正好印证了‘情之所至,奸情萌发最佳时’的俗语!
汪云锋的脸色由白转青。
夏令涴也看出不对劲了,明显的,某个奸诈男子刻意误导了某个善良少年:“你误会了!别被这个人面兽心的狗熊给骗了。”
看吧,她都亲密的称呼对方为‘狗熊’,平时她都只叫汪云锋‘汪哥哥’而不是‘忠犬哥哥’。
顾元朝反驳:“夏猴子,注意你的言行!侮辱皇族可是大罪。”
看吧看吧,他都知道夏令涴的小名就是猴子。这只有他们夏家三房的人才会这么叫她,连汪云锋都不敢如此称呼,否则就会被夏令涴其他的弟弟妹妹揍成猪头,不对,是狗头。
再看看他们在汪云锋面前做什么,浓情蜜意你浓我浓,还打暗号!别以为他经常被夏家姐弟欺负成狗头,就真的只有狗头军师的脑子。
“都给我住嘴!”
夏令涴气短,还要故作镇静的冷笑:“你果然够狂妄,狗熊公子!”
顾元朝蔑视:“没有人能够让皇族中人闭嘴,除非是皇上。”
汪云锋头顶乌云笼罩,已经快要怒火中烧了。
夏令涴拍拍裙摆,毫无所觉的顶着乌龟绕开两人:“这里是夏家,两位公子有事的话请移步出大门右拐,那里有妓院,有茶馆,当然还有屠宰场,任君选择。你们好走,小女子就不送了。”
“等等,”汪云锋先前两步,一把拖住夏令涴的手腕,冷道:“你就不准备解释?”
夏令涴眨眼:“解释什么?”
汪云锋极力忍住想要暴跳如雷的举动,道:“你们方才的作为。”
哦,这下顾元朝来了兴致了。别误会,他不是对汪云锋有了兴致,他只是习惯性的对看夏令涴倒霉很有兴趣。他也自顾自的拍打着衣摆,笑道:“我们方才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夏令涴摇头:“我们什么也没做。”
汪云锋捏紧了她的手腕:“我什么都看到了,休想狡辩。还是你们敢做不敢当?”
顾元朝别有深意的瞥了夏令涴一眼。这神态在女方眼中什么也不是,在汪云锋眼中却变成了两个人的心照不宣。他步步紧逼的道:“你们方才拥抱在一起了。”
夏令涴甩手冷笑:“汪哥哥,你这话什么意思?迫不及待的想要与我划开距离,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
顾元朝嘴巴呈‘O’形,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他听到了什么?即将婚配的世家弟子与订婚正妻和正妻之妹间的情缘纠缠!
“还是,破坏我的名声之后让你安心的娶了别的女子的同时,再借机让我委身下嫁?好成全一桩娥皇女英的美事。”
顾元朝暗笑,那是每一个男子的梦想,虽然也不是不可实现。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没说要娶令寐。”
夏令涴顿觉委屈,不顾一切的道:“那你来我家做什么?你方才在我家花园里与谁说话?”
顾元朝恍然大悟,原来被捉奸的不是他与夏令涴,而是汪云锋与夏令寐。这夏猴子倒打一把的本事不错,就是心肠有些软。开始见她之时居然会为了一个妾室的死活而郁郁不欢,实在不应该。若是她愿意拿出现在这一半的气势和勇敢,来面对无关之人的生死就好了。
“我,”汪云锋只觉脑袋上的乌云有闪电的趋势,明明是他逼问这对不知羞耻为何物的男女,怎么转眼变成了他被对方审问了?世道变得太快了点吧!
“你肯定误会了!”顾元朝忍不住又插一竿子,汪云锋只差眼泪汪汪对对方的不记前仇而感动。
“他们两人即将定亲,夏小姐作为他未来的小姨子没有资格询问,甚至于指责他们。”汪云锋那虚假的眼泪还没涌出来就收了回去。他错了,这七公子果然如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杀人从来不用血刃。
顾元朝好心捏起夏令涴头上的乌龟,敲打下乌龟壳,笑得十分的恶劣:“夏令涴小姐,两情相悦的情人偷偷见面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悠哉悠哉的迈出这片密林,清唱:“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啊……”
多日以来就压抑着思念和苦闷的夏令涴顿时被这么一句话语给击溃了平静的面具,‘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我讨厌你,我不要再看到你了,你骗我。你从小到大一直都在骗我,你说过只愿意娶我的,可你转头就去跟堂姐一起赏花……”
汪云锋手足无措:“我,没有。涴儿,别哭,涴儿……”紧紧的拥抱,低声的轻哄,任由对方拳打脚踢发泄自己的怨气和怒气。
略带着夏日的酷热而来的是,一句颤声:“云锋,你抱着她做什么?”
夏令涴一惊,差点跳起来,肩膀却被汪云锋死死地压住裹在怀里一动没发动。这在来人的视线中,则是相亲相爱之人太过于专情而对外界不闻不问了。
“令涴,你准备在我未婚夫的怀中呆到什么时候?”夏令寐踩着无数的碎石上前几步,石子尖锐的棱面割着脚底如扎入心口,钝钝的疼。
夏令涴整个人吓得面如土色,挣扎更甚。自己暗地里躲着伤心就可以了,被汪云锋瞧见了也无事,可是她不要被堂姐上演一钞捉奸’的戏码,这样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她已经极力忍耐自己去反抗父母,也极力在外人面前表示出自己真的只是与汪云锋只是寻常的兄妹,而不是情投意合的情人。可是偶然瞧见汪云锋与夏令寐在一处的情景还是会让她下意识的躲避,似乎这样就可以不痛了,也当做自己真的不在意。
可是现在……她想要起来,想要挣脱,告诉夏令寐事情不是她看到的这样,她并没有想过要破坏他们。
夏令寐突地上前,猛地去扯夏令涴:“你们还不分开。”
夏令涴惊惧非常又隐隐羞愧,夏令寐捏着她的手臂就好像地狱中那冰冷的铁钳,势要将她拖离多年的温暖守护回归到现世的茫然和恐惧。她借力挣扎,用手去推开汪云锋,破碎的步子踩在他的脚面:“放开我,汪哥哥,你要害死我了。”
“令寐,你清醒些吧,我说过——我不爱你!”汪云锋抓开夏令寐的手指,两个人的指尖一个用力得发白,一个死磕到发青,如拔河的两方争夺着中间的宝物。
“你现在不爱我,以后迟早会爱上。”夏令寐丝毫不退让,从小习武的她性子开朗,臂力也相当吓人,就算面对着男子也丝毫不退让,这让她没有寻常千金小姐的懦弱和胆怯,反之,她的英姿飒爽会让人眼前一亮,从而忽略了她的骄纵和强势。
汪云锋喝道:“再一次的告诉你,我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就算爹爹他们让我娶你,我也不会去拜堂,你自己可要想清楚,这种事情不能儿戏。”
“你以为你可以违背父辈的意愿?告诉你,就算你不拜堂,我也有几十种法子让你随我洞房。”
“你……不可理喻。”有哪位千金小姐会这样对男子说话?就算她身边的武夫这么宠着她,也不代表汪云锋会如此。
夏令寐另一手揪着夏令涴的耳廓,在对方的惊痛中逼得汪云锋不得不放手:“我看是你太愚笨。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心思所有人都知晓,论家世地位和容貌才学我那一样配不上你,让你如此嫌弃我。”她挑起夏令涴痛得冒冷汗的头部,看汪云锋看清楚那一张稚嫩的脸颊:“还是你只是被她所哄骗?你不会真的以为她是纯善如白纸的少女吧?你可知道这个家族里面众人是如何‘称赞’她的?”
夏令涴一震,轻声道:“堂姐,你松开,我不想与你争吵。”
夏令寐嗤笑:“怎么,就这么一句话即让你换了一副面具!我本以为你不在意云锋哥哥的,毕竟这么多年了你根本没有回应他的真心,不对么?”
夏令涴心中暗痛,可这么多年的书院教育着她行色不能太露,她也谨遵教诲。故心里哪怕对汪云锋依赖,她也必须自己去面对家族中加注的重担,而不让自己露出软弱来。
多年前,就是因为她的软弱差点让自己与夏令乾丧生在那车夫的刀下。若是,当时她狠得下心拿着石头砸死了那车夫,哪里会在之后被对方惊吓,他们会很快被家族中的人找到尽快回家,担忧过甚的母亲就不会早产从而让刚刚出生的弟弟早夭。虽然大家都说那不是她的错,是柳氏在暗中作了手脚,她一开始就谋划了让车夫绑架他们三姐弟,并借此故意去刺激娘亲想要一箭四雕,从而让柳氏腹中的孩子成为夏三爷的唯一儿子。当时,夏令涴一直都觉得那是她的错,是她太心软,不够坚强,不敢承担责任,才导致了家里的惨剧。所以从那之后,她永远都是以保护者自居,带着那轻笑的假面成长在这偌大的家族之中,成为里面最善解人意的千金小姐。
只是,毕竟年纪太小,维持不住虚假微笑的她会忍不住让自己调皮活泼的性子冒一下头。这些,外人不知晓,几位靠得极近的姐妹们却是知道的,并且大家都深得体会,因为世家千金中每一位都是这样慢慢长大的。而夏家家大业大,女子们学习管家之中,难免涉及到一些后院争风吃醋和明争暗斗,大家在维持自家内院和平假象之时也都要面对与几房姐妹中的相互攀比。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敌人。
从夏令寐表示出对汪云锋的志在必得的宣言起,本被汪云锋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夏令涴第一次知晓,她与夏令寐的不同。
她不够坦白,哪怕每一次被汪云锋温柔的拥抱她也不敢表示自己多么的喜欢这个怀抱;她也不够胆大,她的胆大妄为为童年生活增添了太多悲哀和苦痛,她不敢如夏令寐那样说‘汪哥哥是我的,不许别人抢!’她更不懂如何利用家族权势为自己谋取利益,夏令寐可以跟自己爹爹说汪夏两家联姻是猛虎添翼,夏令涴却不能跟夏三爷说‘我嫁给汪哥哥之后会让他成为爹爹的助力’。
她从小就被贴心的汪云锋宠溺惯了,他舍不得为难她,舍不得伤害她,舍不得看她为了自己的深情而被旁人非议。他的一切舍不得,都成了她缩在龟壳里面的理由。
汪云锋对夏令涴的一退再退,夏令涴的一躲再躲,让他们看不到夏令寐的步步谋划和隐藏紧逼,从而一错再错。过去的所有结成了一张稠密的网,将他们困在了网中央不得挣脱不得反抗。
“令涴,堂姐也不想与你决裂。这不符合我们的家族利益,为了一个男子,不值得。”
汪云锋目光一凌:“令涴不会为了家族而放弃我的。”
夏令寐噗笑:“你拿着我们姐妹当作什么?任你选择的么,我们凭什么放弃家族就为了与你在一起。你总是信誓旦旦的说非令涴不娶,可以。你在这之前与我摊牌算不得什么,你有本事去我的爹爹面前退婚,去令涴的爹爹面前说你要毁掉我夏令寐的婚事改娶夏令涴。”她执起夏令涴的手,故作高傲的道:“从小到大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没有替你拿过什么主意,这一次,我来做主。若是他敢在我们两位爹爹面前说舍我娶你,并且愿意为之承担后果,我无话可说。我就当这么多年的真心付出都抛向流水……”
“若是他不愿意,那么他对我这些年的情意就禁不住考验。姐姐,你想要告诉我的是不是这个?”夏令涴瞬间就明白了堂姐话中的意思,心中的郁结越发浓郁。她哪里不知道对方的意思,这是夏令寐逼着她主动放弃汪云锋,也是逼着汪云锋走入绝路。她想要逼死他们两个,让他们不管有没有情谊都没法在夏家抬头做人:“这事跟我……”没有关系。她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将汪云锋的一辈子名望都给毁了。她情愿忘了他,舍弃他,也……
夏令寐嘴角一抹冷笑,打断了夏令涴的反驳:“我知道。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她反复强调,她知道,她是真的明白夏令涴对哇汪云锋的依赖,也明白汪云锋对夏令涴的娇宠,可她不愿意因此而放弃,不愿意轻易的服输。所以,她更加不会在这种重要的时刻,让夏令涴反悔。
武学中,就算是一击必胜也是必须打在致命处。
她只是再一次的面对汪云锋,挺起身板让自己显得胜券在握,问他:“你敢不敢?”
敢不敢在父辈面前承认你真心爱着的是夏令涴,敢不敢将面对两家父辈的怒火而承担下一切并保护好夏令涴,敢不敢在用自己的前程来换他们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