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
呃,另外两人瞠目,齐齐转向说话的人。汪云锋是被强制打断话的怔仲,而夏令寐则是惊奇,她转向夏令涴道:“我没问你。”
夏令涴故意嘟着嘴巴道“我也没有回答你,我是跟汪哥哥说话呢!”她瞬时做出苦气巴巴的脸,对着汪云锋道:“你别被我堂姐骗了。她经常用这一招忽悠着我去找爹爹要东西,然后还罚我跪。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我死活都要留着的那头麝鹿,其实不是我想要它,而是大家都想留着它。毕竟骑鹿比骑马显得更加……嗯,夺人眼球。特别是大堂哥贩买到了一匹汗血宝马之后,总是爱在我们姐妹面前炫耀。所以,堂姐就想了一个计策,让我去跟爹爹说我喜欢它,结果,爹爹才不管我们怎么想呢,那麝鹿是无论如何也不准养在后花园的,为此我不但罚跪了,还难得的挨了一次板子。为此,堂姐嘲笑了我好些时日,说是为了报上上上次我还她在某位公子面前出丑的仇。”
夏令寐扶额:“令涴,今日我不跟你开玩笑。你不要每次一说到我们三人的事情就开始忽悠人。”
夏令涴噗她:“你才忽悠人呢。你这次又想还我罚跪还是挨打?我被打了还其次,汪哥哥多冤枉,而且他还是你的未婚夫。”
“我不是她的未婚夫!”汪云锋抓狂,他也受不了夏令涴这种事到临头就开始犯傻的行径了:“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她的夫君。”
夏令涴啊的叫:“你欺负我堂姐。”她又转向夏令寐道:“你确定要嫁给他?娘亲说了,男子对没有得到手的女子总是言听计从,一旦到手了就弃之如履。你们这还没有成亲呢,他就欺负你,这以后……”
夏令寐哼道:“不要你管。”
夏令涴无奈:“好吧,我不管!反正成亲的是你们两个,跟我没有关系。我才不要被你们算计着去跟爹爹说胡话呢,到时候肯定又是我吃亏。从小到大你们两个就会作弄我,看我傻傻的围了你们打转。”
汪云锋根本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拖着她出了小树林,一边走一边说:“这一次我不容许你逃避,今日我就要在你爹爹面前说出我的真心话。”重重落下的脚步和坚毅的背影,无不表示他面对困境时勇往直前的决心,和坚定的凌云之志。在火烧云的烘托之下,显得那么的高大和……扭曲。
因为,他身后的夏令涴是个极度不合作的反抗者。
她手脚并用的挣扎,心里则焦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汪云锋会这么笨,小时候看着可聪明了,怎么一长大就愚钝了呢!难道是因为从令姝那边看多了《情生生雨猛猛》,还是《门里花碎知多少》,或者他也中了《还猪公主》的毒,为了爱情要舍弃爹娘,兄弟姐妹,家族还有锦绣前程?
就算他肯,夏令涴也不肯啊!
夏三爷的性子她还不知道,就在前几年因为他们三姐弟出事,爹爹为了保下妻小平安,差点独自一人扛下所有准备皇后娘娘死拼。后来是因为夏家权势太大,容不得皇后娘娘推卸责任这才将事情给压了下来。当时闻先生就开导误会爹爹不爱他们只爱妾室腹中孩子的她,说爹爹为了他们情愿舍弃自己的性命。夏令涴这才知晓对于夏三爷来说,家人和责任才是最重要的。这样的爹爹绝对不容许汪云锋毁了夏家姐妹的名声,也不容许两个堂姐妹因为一个外人而毁了姐妹情谊。
汪云锋是独子,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夏令涴不是,她有妹妹有弟弟,她不能只考虑自己以后的姻缘美满,她还要考虑自己是否给弟弟妹妹们做了好榜样,她必须保护他们而不是害他们。
夏令涴身不由己的被他拖着走,急得差点跳脚:“你,你真的说了,爹爹会打死我的。”
“不会,我会保护你。”
“你爹爹也会打死你的。”
“不会,我爹才舍不得碰我一根汗毛。”
哦,她忘了汪云锋是汪家的独苗苗是命根子,所以这就是他被皇城中众多少女喜爱的原因?因为嫁了他整个汪家就只有一位女主人,相当的诱人。夏令涴迟来了差不多七年的恍然大悟,某些方面而言,她是一只迟钝的猴子。
她又转向在其身后幸灾乐祸的夏令寐:“汪哥哥如是被他爹爹揍了,你们就没法拜堂成亲了。”
夏令寐头一扬:“我会让人抬着他磕头。”
“那多没意思啊,我们都没法闹洞房了。”
夏令寐别有深意的凝视着她,试探着问:“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难道你不感动?”
“啊,”夏令涴眨巴着眼睛,故作气恼的道:“其实,我一直没有弄明白。为何令寐姐姐不喜欢汪哥哥与我在一起,因为我的容貌在皇城排行第一百,而你是一百零一?或者,因为我能写七言绝句,而你只会写五言?更或者,因为我敢怂恿汪哥哥打你的大师兄,而你没法怂恿他去揍你的师傅?”
异口同声的大吼:“都不是!”
汪云锋那好不容易凝聚的悲壮气氛被夏令涴这么插科打诨给消磨了大半,无力的说道:“令涴,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不能辜负我对你多年的情意。”
夏令涴鼻子一酸,大声反驳:“我没有。你永远是我的汪哥哥,我永远是你的令涴妹妹。”除此之外,我们不会也不能是别的。
夕阳又落下去了一点,火红的光晕渲染了半边天空,而它的对面则是集聚笼罩而来的墨蓝黑暗。
汪云锋目中的隐痛就在那黑暗中一层层蔓延上来,瞬间占据了他整个眼眶。他觉得所有的一切声响都听不到了,一切的景物也都看不到了,他的眼中只有那一张还略显稚嫩的脸颊,还有那随着成长时而灵动时而沉郁的双眸。他问,喉咙深处的哽咽堵得人的气息都不顺畅了:“只是兄妹?”
真的只是兄妹么?
当他第一次对她说喜欢的时候,她的懵懂;第一次送给她礼物时,她的珍重;他第一次替她背黑锅时,她的担忧。一起长大的那些岁月,欢笑时靠近身边得那个人总有他,委屈时陪伴在身边的人也有他,挨打时偷偷带着点心来安慰的人也是他。儿时的调皮捣蛋别人都深感烦躁,只有他会宠溺的揉着她的发顶说这样的令涴才是最真实的。因为她的肆意妄为是汪云锋没有的,她的无所顾忌是汪云锋不敢的,她的坦诚真诚也是世家女子中甚少得见,所以,他会从她的身上吸取那些温暖,一步步靠近。
可是,等到真正站在一处的时候,才恍然发现,两个人不可能永远无忧无虑,他们在长大。夏令涴的那些优点在岁月的消磨中逐渐隐藏,她被家规束缚,被亲情牵绊,被未知的姻缘恐吓,她也逐渐变成汪云锋眼中的那些寻常世家女子,有点小心机,谨慎守礼,面上那些跳跃的神色开始逐渐沉淀成一种恭顺和平静。
这样的她,让汪云锋心疼。就如最珍贵的宝贝被世俗的尘埃给蒙蔽,让她展露不出自己的光辉。他想要让她再次畅怀大笑,想要让她不去在意别人的想法而一意孤行,他想要保护自己的珍宝,让她在自己怀里肆意的绽放光辉。
他不想让她如自己的娘亲一样,在世人的目光下迅速枯萎,变得麻木、自私、且残忍。
夏令寐不远不近的看着,她不是没有看出汪云锋责问之下的痛苦,也没有忽略夏令涴在那一句话中出现的怀念和动摇。不过,她喜欢这样。她并不担心汪云锋去见夏三爷,她甚至鼓励他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夏三爷毫不留情的打破他的期望。可任何人的指责都抵不过夏令涴亲自的阻挠。打蛇七寸,夏令涴就是汪云锋的弱点。相比之下,她更加想要看到夏令涴亲口拒绝汪云锋,也想要看她亲自推开对方。这样的伤害更加刻骨铭心,不是么!这样的话,即将嫁给汪云锋的自己就是他最后的稻草,是他疗伤的港湾。而伤了汪云锋的夏令涴肯定是没有颜面再见他,一辈子也别想在夏令寐面前抬起头。
一箭双雕!若是,再去夏三爷那边闹腾,就是一箭三雕,多好!从此,夏三爷也就亏欠了夏二爷的,什么清流中立派,在这种大家族中私情随时可以改变朝局,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和筹码。汪家唯一的儿媳妇也将成为世家大族中最让人羡慕的女子,因为,她能够掌控一个家族,是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多好。
作为世家女子,就该学会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
“汪哥哥,”夏令涴站直了,轻轻弹了弹被揉皱了衣裳,垂首道:“还记不记得你满十五岁那一年的生辰?白鹭书院中,世家少年一旦满了十五就开始为朝廷做事,当中有一位才气武学颇高的古家公子,是古孙蓝的哥哥。”
“你说他做什么?他如今被调入外地做一地的县令,没有个三五年别想回来。”
夏令涴道:“你们男子们都只看得到朝局,而我们……则是盯着后院里的那些是是非非。古公子比你大五岁,二十弱冠之后他就要迎娶从小与之定了娃娃亲的卫小姐。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等着弱冠之后成亲结为连理。哪知,古公子的才子之名满皇城,弱冠之礼时被隐了身份的迦顺公主顾元溪看中,被皇上下旨赐婚,而卫小姐则被指向了定永王顾元尚为妃。”
“我与你堂姐只是父母之命,与皇族没关系。”
父母之命媒妁之约这才是真正的姻缘啊,她与他私下的那些小儿女心思在长辈和权势中算得上什么?
夏令涴摇了摇头,继续道:“古公子深爱卫小姐,两人一起抗旨,皇上震怒,公主更是以两家荣华为威胁要求他们顺从。”
汪云锋也想起了:“所以,古公子被安排到了外地,做了最小的官职算是惩戒?”他转瞬笑道:“若是这样,我不怕,大不了我带着你去做一辈子的县令。何况,”他怨恨的瞪向夏令寐,“我们一没有得罪公主,二也没有得罪王爷。”
“是。我们只是借由父母对我们的爱护,罔顾他们的期望一意孤行。”她走向汪云锋面前,仰视着对方:“你可知现在的古公子在何处?”
汪云锋眉头一跳:“皇上并没有因为此事为难古家与卫家。他们应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不是吧?他们的父母不会因此……”
夏令涴苦笑:“对。古家与卫家为了保自家权势,在皇上压下暴怒放了他们比翼双飞之后,隔了两年,特意制造了一起暴民****,将古公子引入趁乱打死了。而那位卫小姐,当夜上吊自尽。据说,至今他们的尸骨都不能回到家族墓地安葬。这是娘亲在前些日子告诉我的。”就在夏令涴哭诉父母不该为了家族和睦而逼得她屈服的时候,夏黎氏带来了一名神神叨叨的婆子,将皇城中这些年因为违抗父母之命娶了不该娶的人,或者嫁了不该嫁的人的下场都当作说书一般,全盘告知了她。
违抗皇家有死无葬身之地的,违抗家族有一辈子穷困潦倒的,违抗父母有终身背着不忠不义不孝的骂名而抑郁寡欢的。世人对男子总是宽容,可对女子……则是‘红颜祸水’一词概括。
那是警告,也是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命运。世家子弟,正面看时从小锦衣玉食仆从环绕,背面看时则是挣不脱也跑不掉的责任重担。
“汪哥哥,你总是说喜欢我,这么多年大家也都知晓。可是,为何你爹爹一直不带着你来提亲?为何,你的娘亲对夏家其他姐妹们都很好,可是见都不愿意见我?爹爹嘱咐我不许对任何人说我与你青梅竹马,娘亲也叮嘱我不许与你私下一处。你……”其实,他只是一直没有平静的去看,冷静的去想。
这么多年了,若是真的抗争得过,他们早就水到渠成;现在汪家与夏家二房的定亲看起来突如其来其实早就已经是终局,是长辈们早就算好了的。
她抽抽鼻子,只觉得满心的委屈都要溢了出来:“这些你都知道,对不对?可是,你也不愿意放弃,你也想要逼得我承认。你是汪家独子,可汪家还有旁系,如是你真的为了儿女私情反抗父母,那么迎接你的则是仕途坎坷或客死他乡;而我,若能与你一起活着吃苦受累还好,最坏的怕是已经舍弃了家族的你也没法迎娶我,你会遇到从所未有的阻碍,而我会在逼迫下嫁给其他人,到时候天个两方不得见,抑郁终身。相比之下,在一个皇城中,又是亲戚,虽然做不得最亲密之人,可也是兄妹。总比……双双……
汪哥哥,我不想你为了一个夏令涴而违抗家族,引得你与父母反目,也不想因此而让一身才学付诸流水。”她直视着对方,她要让对方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担忧,轻轻的说:“一个小小的夏令涴,不值得你为她付出一切。”
夕阳最后一抹艳色也坠下了屋檐,黑暗席卷了所有的光明。遥遥望去,就连那青瓦白墙都被笼罩了一层墨色,高大的树木簌簌作响如鬼魅窜行,让人心里发寒。
两人对望中,汪云锋眸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湮灭了,归于沉静。
“我明白了。”他说。
夏令涴在他的注目中扯开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那么脆弱,那么飘忽,再也没了明亮。
她一步一挪,小小的转身都让所有的骨头在抗议,让她连那一抹微笑都要留不住。她明明想要哭的,偏生还要笑;她也该笑的,可心底的哭海翻腾不绝。
路过已经掩饰不住欣喜和满意的夏令寐身边之时,她终于忍不住冷笑:“现在,如你所愿了!二堂姐。”
对方嗤的一笑,自信满满的道:“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只要我要的没有得不到。”夏令涴贝齿都要将唇瓣给咬出血来,摇晃两下最终缓慢的出了这处让她绝望的小树林。直到背后那无尽的绝望再也感觉不到了,她才猛地向庭院冲去,那里星点烛光闪耀,不知能否温暖她冰冷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