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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隆冬的腊梅刚刚绽放,一朵朵点缀在堆雪的枝桠上,衬托得那人的面颊益发苍白,偏那眼眸太过于专注,一瞬不动的注视着似乎要将对面的人给吞了下去。

三年未见,形消立骨的他反而越发添了些沉稳,有种白竹立于绿林中的傲然。只是这么停在不远处,她都能够感到难得的微风拂面,让心忍不住的柔软。

“汪……”夏令涴停了停,轻轻顿首:“堂姐夫。”

汪云锋温和地笑:“令涴妹妹,好久不见。”依然是记忆深处的轻言慢语,可夏令涴却从中听出些萧索来。

三年啊!她摩擦着自己的玉镯子,冰凉的触感一丝丝渗透到肌肤,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是。”她想了想,“姐夫此次回来,是回来任职还是……”

“不走了。”汪云锋打断她道,说得太急切,让好不容易伪装出的膈应又消散了去。夏令涴闷头笑了笑,从身后的奶妈手中抱过孩子:“我的女儿尚锦,半岁了,可惜还不会说话,否则就能唤人了。”说着,就挥舞着小猴子的小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哪知,顾尚锦这娃居然伸长了手臂对着汪云锋,夏令涴瞅着她:“你都不会唤姨丈,抱你做什么。”

“依依……啊噗”

“姨丈。”

“咦噗。”

夏令涴眼眸骨碌一转,凑到女儿耳边轻声道:“美男子。”

“抱!”

呃,某只小猴子其实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一定要触发某个词语,她太会赏脸般的给你回答。这个回答通常是‘抱’‘亲’‘啊呜’也算。

汪云锋没有带过孩子,至少他们汪家暂时还没有一个孩子。他瞧着这小小的人儿,肥嘟嘟的面颊,红彤彤的双晕,晶亮的银蓝色眼眸随了夏令涴,还有那一如很多年以前他发誓要保护的毫无杂质的笑容。记忆的宝匣被彻底的打开,初见之时被对方骗吃毛毛虫,第二次见面时被哄骗着爬树掏鸟窝,第三次被对方栽赃嫁祸,第四次……还有第一次碰到她脏兮兮的小爪子,第一次头挨头的毛茸茸感触,第一次贴着脸颊,还有那一次拿出来又放进去再拿出来细细回味的亲吻——虽然,不是深吻。

‘吧唧’一声,发呆的汪云锋只觉得脸颊上一块软软的湿润,然后是淡淡的奶香在鼻尖萦绕。他警醒的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猴子笑得无牙,再伸出舌尖在他脸颊上舔了一下,吧嗒着小嘴巴咯咯的笑。

没弄错的话,他刚刚好像被夏令涴的女儿给非礼了?!人心不古啊!

他的哀叹还没结束,小猴子那婴儿肥的爪子‘啪嗒’的拍打着他的脸颊,让他不得不直视着对方。然后,小脸靠近再靠近,奶香味更加浓厚了,嘴唇上温温润润的一片暖乎乎的东西印了上来,他瞪大了眼眸,就感觉到那小小的舌尖将他的唇瓣都给舔了一遍,然后啊呜一口,无牙的某人咬住了一块嫩肉,啃啊啃。

不,那不是嫩肉,那是汪云锋的唇瓣。

汪云锋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稚童非礼,他甚至于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夏令涴的女儿给吃了豆腐,他更甚至于从来没有想过亲吻过夏令涴的这张唇,居然还会品尝到另外一个女子的味道——虽然这位女子才半岁。

可……这是令涴的孩子啊啊啊!他没有被夏令涴亲吻过,居然被她女儿给非礼了。

世家女子都如此开放如此大胆了吗?还是汪云锋脱离皇城太久,迂腐了。

夏令涴强忍着奸笑,她是不会告诉对方自家女儿性好美色的癖好,更加不会告诉对方自家女儿‘后宫美男子’的庞大数额。嗯,看样子女儿的后宫人数又要添加一名了,唉。

“她,”汪云锋难得的闹了一个红脸,镇定了半响才忍住恼怒夏令涴管教不严的心思,淡淡地问:“他对你可好?”

夏令涴道:“还和小时一样,每日里你争我吵互不相让。”

汪云锋苦涩的笑了笑,他始终不明白这两个人相处方式。明明夏令涴每一次脆弱都是他陪伴在其身边,而顾元朝不是讽刺就是嘲笑要么就是狠心的拆穿所有的假象,让她痛苦,挣扎着长大。可就是这样的人,硬是凭着军功换取了她的姻缘,而经过了这三年,他已经看出了夏令涴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

她已经不再是需要汪云锋贴身保护的顽皮小猴子了,她是大雁朝赵王爷的王妃顾夏氏。

两人之间萦绕的淡淡愁绪就被顾尚锦一口一口的‘吃豆腐’中给啃掉了。汪云锋贪恋着怀中孩子带来的温暖,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让人这般靠近他了。因为这点小贪恋,对方那香喷喷软绵绵的‘骚扰’他也就视而不见。嗯,只要不在啃食他的唇瓣就好,呃,耳朵和鼻梁就委屈下吧。

两人缓步走出了小树林,远远的可以瞧见梅花林中家人谈笑的身影。再过两日就年三十了,像他们这种大家族越是过年过节越是忙碌,好在夏家今时不同往日,以前都是夏家三房给旁人送贵礼,现在就只用等着别人亲自登门送礼的份了。

她提着裙摆顺着小桥往前,汪云锋抱着顾尚锦不远不尽的跟在身后,这个距离既不让人误会也不显得隔阂,而且身后还跟着众多的丫鬟婆子媳妇等。

“对了,不知道姐夫对关表妹还有印象否?”

汪云锋愣了愣,思索了一会儿,笑道:“不大记得,可是嫁人了?”

夏令涴微侧头瞄着他,似乎想要从那张熟悉的面容上看出真相来。可惜,三年改变的何止是她,也还有他。如今的汪云锋是披着羊皮的雪豹,看着温润实则危险而警敏,就好像自己的爹爹一般。可他还是执意叫她‘令涴妹妹’,却对‘姐夫’称谓不表示恼怒也不表示赞同。只这一点试探,夏令涴就已经不再将对方当作以前那位喜形于色的汪哥哥了。

夏令涴折过一朵梅花,别在女儿的发髻上,轻声道:“她时常念叨着你,可要见见?”

汪云锋嗅着那牵引魂魄的气息,只听到冰凉的心口重新奔腾的跳动,手指抽动,最终还是强压下来,道:“我来此只是为了见一个人,现在见到了,自然就要回府了。”说着,就将孩子递送到夏令涴的手中。顾尚锦不死心的再咬了他唇瓣一口,咿咿呀呀的挥舞着手臂似乎在说‘下次再来!’

汪云锋摸了摸顾尚锦的发丝,视线微不可查的瞥了某处一眼,毫不留念的大跨步走了。

夏令涴也不回头看那身影,只让人将孩子给抱了下去,自己对尚嬷嬷道:“那关怜关在了哪里?”

“在她自个的阁楼里。夫人说了,好歹是亲戚,留条命就好。”

夏令涴点点头,随着尚嬷嬷往三房的院子走去。她与令姝出嫁之后,老夫人让人将三房的院子扩大了一半,添了两个小轩,一个小花园,里面假山流水倒也多了些景色。关家母女是夏黎氏娘家的人,本没有什么地位,可夏黎氏念着好歹是一家人也不能太亏待了去,当年就让夏令涴拨了一个颇为精致且安静的阁楼给她们住下,关氏住阁楼的第二层,关怜住第三层,第一层是主厅。

夏令涴带着众人去的时候,关氏已经随着夏黎氏去赏花了,关怜则被两位高壮的嬷嬷锁在了三楼,平日不得出门,书院自然是早已不能去读了。

许是从楼上就瞧见了夏令涴的身影,关怜早已趴在窗棂上,对着楼道中的夏令涴冷笑道:“报应,都是报应。让你生不出儿子,王爷迟早会休了你的,你等着。你抛下了汪哥哥,迟早你也会被王爷给休掉。”

夏令涴顿住,面上平静如水,道:“二堂姐夫方才来了,你要不要去见见?”

“汪哥哥?”关怜目中一道亮光闪过,她整个人都扑到了窗棂上:“他在哪里?我要见他,令寐肯定对他很坏。上次我就觉得他精神不好,脸色惨白毫无生气,我要去照顾他,你放我出去。”

夏令涴问她:“你凭什么去照顾堂姐夫?身为一名未婚女子,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没有一点对家族的责任心?汪云锋是令寐姐姐的夫君,是你的姐夫,你居然还敢胡言乱语坏了他的名声,你让令寐姐姐作何想法,让她的脸面往哪里放?”

“我才不管她!”关怜嗤笑,“是她要嫁给汪哥哥的,不是他自愿娶她的,她得不到汪哥哥的真心,她活该。”

“那你能够得到姐夫的倾慕?”

关怜自信的笑道:“我当然能。我比你聪慧,比你贤淑,比你懂得他的苦,他的恨,他的无奈。只要让我在他身边,哪怕呆上一****就会知道我的好。令寐算什么,她空有家世,只会奉承公婆,掌控家权,她太霸道太武断了,她不适合汪哥哥,我才能做汪哥哥心目中唯一的所爱。”

夏令涴一甩衣袖:“执迷不悟。”

关怜摇晃着窗棂:“放我出去!夏令涴,你没有胆子,你怕我……”

夏令涴已经懒得与她说话,自顾自的下了楼,站在大门口对着看管的嬷嬷道:“娘亲说了留着她的命,你们也别偷懒,关着她,锁好了门,把窗户也盯上,每日里就送些饭食进去就好。”

嬷嬷们点头称是,夏令涴懒得多话的走了。如方才一般,假装没有看见暗处的某一片熟悉的裙摆,施施然的走了。牡丹花,花中霸王,是某位堂姐最喜欢的花样。

还没到吃晚饭,下人就来报给老夫人,说汪夫人随着汪老爷回府了。

夏令涴呆愣了半响,这才记起汪家的老夫人三年前病逝之后,汪家的老爷这几年的身子骨也不大好,妾室众多,没了管束,更是一个个轮着巴结,让老人家提前亏空了身子,没了多久也就随着老夫人去了。现在的汪老爷和汪夫人,是汪云锋与夏令寐。

夏家的人自然都是人精似的,虽然都看到了今日花园中的一幕,可没有人会去提它。因为,夏令涴与汪云锋本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明眼人都瞧着两人熟悉且恪守本份,自然不会再此乱嚼舌根。并且,夏令涴过得不舒坦,夏家铁定倒霉,夏家倒霉,整个朝局又开始动荡了。夏令涴的手段外人还可说一句妇人之仁,可夏令姝的手段则是铁手无情。

晚上,她难得的陪坐在爹娘身边,与两个弟弟说笑。去年民间遭了水灾,冲垮了不少堤坝,过了年,夏三爷就要携着圣旨去查贪官污吏,夏令姝在宫里不得出来,故明年一家子是难得再聚了。夏令乾今年就已经可以去朝中领差事了,书院去得少,偶尔溜达去敲打某些人,照顾下令墨。按照夏三爷的想法,令乾武功不错,倒是可以去攒些军功,可到底是嫡子,迟早要接父亲的责任,就算顺着自己的性子去了兵营也做不出太多的名堂,不如一开始就由爹爹扶持着进入清流的权力中心。

夏令乾不同意,只说想要先自己闯闯,看看到底与同龄人有多大的差距,再做打算。

正说着,有丫鬟跑进来哭道:“关家表小姐毁容了。”

夏令涴一惊,没了一会就镇静了下来,挥手让人去请了大夫看看,另一头已经有负责看守关怜的嬷嬷进来,跪拜后就说:“大小姐走了之后,有丫鬟在楼下争吵接着打了起来,我们下去查看之后,回来就发现关家小姐捂着脸在地上翻滚,等去看时她脸颊上的肉红里发黑,还散发着恶臭。”

屋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夏令涴下午去见了关怜,之后夏令寐就回了汪家,这里面有什么牵扯,知晓内幕的三房中人哪里猜不出的。

夏黎氏抿着茶水,说了一句:“她下手倒是蛮快的。不过,到底还是留了一条命,让大夫看看吧,能治好就治,不能治也没了法子。”转瞬又道,“只可怜了关氏。我瞧着前些日子关氏与城里卖布料的商贾走得极近,不如请个媒婆把这事给说了,远远的打发走就是。”那头又让人备下好些金银珠宝,让人送去给了关氏压惊,只说:“女儿到底是赔钱货,养大了也顾不了娘了,等着女儿养老不如自己有个退路。”

再过了一些时日,关怜裹着满头蘸了药的白布,从窗户缝里看着自家娘亲一去不回头。

大年三十,皇帝带着天家儿孙媳妇们去拜宗庙,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夏令涴连动弹的一下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得双膝抖个不停。皇族的家宴更是吃得食不知味,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被顾元朝半搂半抱的放入床榻上,还没沉睡,就感觉臀部‘啪’地一声,火辣辣的疼!

夜明珠幽暗的光晕下,是顾元朝一张似笑非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