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圣保罗大教堂便以这副模样屹立至今。圣保罗教堂是米开朗琪罗半道出家的手笔,而西斯廷教堂上的巨幅顶画,则凝聚了米开朗琪罗的巨大心血。这是一幅以《旧约·创世纪》中的宗教故事为主题的天顶画,米开朗琪罗花费了四年多时间才完成了这幅画。画在天花顶上,因此每天他不得不弯腰仰头作画,四年下来,他留下了仰头弯腰走路的习惯,然而换来的是伟大的画作。当林徽因和梁思成走进西斯廷教堂,顶上的画瞬间吸引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就算是脖子酸疼,目光亦是执着地落在那片天空上。
或许,那就是艺术的魅力。极致的美、极致的想象力,可以为之生、为之死、为之付出一生所有。他们徜徉在艺术的殿堂,浑然不知所以。然而,流连的时光总会结束,结束在悄然自生的思乡情怀里。幼时背诵的古诗: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朗朗上口的背诵,没有在年幼的心里留下动人的痕迹。诗中的情意,总是要等到多年后,某个一闪而过的瞬间忽然回忆起,尔后念起遥远的故乡,心里忍不住绵软得一塌糊涂。
从世界的这头到世界的彼端,从一个国家跨越另一个国家的国界线,多年里,他们往返于国外的月色下,为生命,为梦想,像流淌不息的河流一样努力着。他们尽力忘却故乡的美,以此按捺心中的愁绪。然而,当归期在即,当失落的游子即将返回故土,他们再也不必压抑心中的思念。在罗马的广场喷泉下,两个年轻人紧紧相拥,彼此没有言语,可是也不用言语,谁都知道对方心中的每一个想法。多年的共同生活,早已让两个相爱的人变得默契如斯。
大雁南飞,总有飞回北方的时候;花开花落,次年又将是一片晴好绵红;展翅高飞的儿女,也总将回到祖国的怀抱。1928年,盛夏光景,林徽因和梁思成踏上返程的火车。路遥遥,天茫茫,他们最后一次回首,似乎想要将过往的风光珍藏在心中,永不忘怀。沿途风光漫漫,离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离愁别绪总会漫上心头。可幸好,长路上都有你的陪伴。林徽因低下头,轻轻依偎在爱人的肩头。
你,才是永远惊艳我的容颜。
成全·爱与痛妥协为一种成全
归途,天南地北,自遥远的他乡归来,一路山水高阔、风霜满面。三月的雪,四月的雨,五月的阳光和六月的花,仿佛是一场穿越时光的旅行,目光流连处总有些东西,如约定一般在脑海中恋恋不去。是车窗外孩童无邪的笑脸,诠释天真和纯洁的笑脸;抑或平原上盛开的千树梨花,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或者,是一抹柔光,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将大地与天空渲染清明。可再美好的风景也挡不住回家的脚步。在外流浪了多年的游子,心中浑然充满了对故土的思念。只有这时,他们才会明白有家不能回的凄凉。幸好,他们有一个家,坐落在北方那座帝都,温柔地等待着他们的归去。深知归途的尽头,总会有人等、有人盼、有人守候着这场归来,那么,急切的心情便仿佛有所安定,匆匆流逝的风景也有了欣赏的意义。
1928年,林徽因和丈夫搭乘火车,从苏联回到中国。窗外,是最后的异域风情,浩瀚无边的白色森林,一望无际的暗色原野,间杂着冰封的湖泊,那是西伯利亚高原留给林徽因的第一印象。她从欧洲温润的优雅中走出来,隔着一层车窗,欣赏这前所未有的荒凉奇迹,澎湃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焰,浑厚芬芳了她的眼里眉间,从此,她对生命和自然的感悟又有了不同的理解。多日的旅程结束在目的地大连。他们还没来得及欣赏大连的美,就匆匆踏上了前往天津的渡轮,到了天津之后,即刻转乘火车。
暌违多年的家,终于要在一对新人眼前,和他们梦中的思念无缝贴合。站在那道红色高门前,梁思成握住林徽因的手——虽然早已是夫妻,然而作为新妇,她还是第一次踏入他的家庭。大门缓缓向他们敞开,首先迎出来的便是梁思成的奶母王姨,王姨知道小两口就要回来,提前给他们收拾好了新居,作为大家长的梁启超不苟言笑,然而眼中流淌出来的欢喜和感激,却是真切地感动着他们的心。一切都是如此快乐,就连梁思成的小妹妹梁思宁,也格外喜欢新嫂子,围在林徽因身旁问长问短。在她眼中,新嫂嫂大约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没有旧式习气,也未曾沾染西方格外的“洋气”。她身上,自有气韵高华,优雅,高贵,却并不令人望而生畏。大家族的生活,竟然也可以如此安静美好。林徽因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微微震撼。她也是从大家族中走出来的,虽然有着父亲的宠爱,可她幼时的生活,却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馨宁静。她从未想过,原来在人口繁多的家族里,也可以表里如一地和睦友好。她庆幸,与自己结为连理的,是一个那样好的人,而他,又是来自那样好的一个家庭。
唯一令林徽因担忧的,便是公公梁启超的身体。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身体总是时好时坏,差强人意。孩子的归来,令他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病情也随之有所起色。可病根总是不能清除。他为孩子们操心了一辈子,早在他们回国之前,便为梁思成的工作奔波了好一段时间。他写信给尚在旅途中的他们,说他为梁思成筹谋的两个工作,第一个是清华大学,第二个是东北大学。梁启超更愿意梁思成留在清华,毕竟父子同在一个地方,他这把年纪,已是舍不得孩子再度远行。可梁启超毕竟不是等闲儿女情长的老人,审时度势,他以为到底还是东北大学更适合孩子的发展。
当时,清华大学正是是非之地,各方力量都在争取对清华的控制权,一个校长职位竟然有三十多人角逐。虽然梁思成凭借自己的实力,能够在其中谋得一席之地,可终究清华人才济济,并不缺乏梁思成这样的人才。倒是初入正轨的东北大学,虽然地势偏远了一些,却求贤若渴,十分愿意梁思成过去任教。
两相权衡之下,梁启超写信过来,说他已为他接下东北大学的聘任书,梁思成月薪有二百六十五元,是当时刚工作的教员中薪酬最高的。实际上,到了东北大学之后,梁思成的薪水每月有八百元;教授美学和建筑设计的林徽因,也有每月四百元的薪水。东北大学前身是国立沈阳高等师范学校和公立文科专科学校,当时东北当家做主的少帅张学良,捐款三百万元改造校园,并在东北大学建成之后出任校长一职。1923年,东北大学正式成立,在北陵前占地五百多亩的校园,分别有文学院、理学院、工学院和法学院四个学院,而梁思成和林徽因所在的建筑系隶属于工学院。
离开熟悉的第二故乡北京,林徽因心中充满了万般不舍。她在这里成长起来,这座城市已同她的生命紧密相连、难以分割。这里,有她的时光印痕,有她关于深爱着的父亲的回忆,也有她和朋友们爱过笑过的流光片影。这里,还是她和梁思成相遇相爱的地方,或许,中国这样大,再也没有一座城市能代替。她在回到故乡福州之后,才渐渐明白了远行的意义。那趟回乡之旅,是在她到了东北大学不久后,她请假回乡探望母亲。应乌石山第一中学的邀请,她还为师生们演讲了“建筑与文学”。其实福州才是她真正的故乡,生她养她的地方。不论是哪个故乡,都是林徽因眷恋怀念的土壤,行走在故乡的彩云下,她才能真正想明白一些事情。
譬如,命运的流离和迁徙。就是不断地流离,不断地迁徙,走过不同的地方,看过不同的风景,感受不同的人情,她的生命才因此完整和有意义。这种流浪并不悲伤,也不应不舍,那是一场追梦的旅程,是一种放纵生命的享受,亦是一次人生辉煌的涅槃。有离别,才会有重聚;有放弃,才会有成全。恨过的人更明白爱的含义,痛过的人更热爱追逐幸福的瞬间,妥协过的人更了解顺从和成全之后的快乐。
伊始,建筑系只有梁思成和林徽因两个人,他们采用英美式教学方法,学生全都会聚在一个大教室,不按照年级来划分。一个教室大概坐四十多个学生,他们分别教授十几个学生。林徽因的课,是当时建筑系学生最喜欢的课程。她的教学并不拘谨于一间教室,她时常将学生们带出教室,去亲身体会自然之美,感受建筑的细腻和美丽。最经常去的便是昭陵和沈阳故宫。保存完好的古建筑,为林徽因提供了现成的课堂,她带着学生们亲身走过一砖一瓦,用幽默又锋芒毕露的语言,深入浅出、简明扼要地挖掘出建筑之美。学生们所接受的,并不仅仅是关于建筑的知识,更多的是人文的魅力。
在林徽因的课堂上,学生是自由的,他们能够任意驰骋想象力,专注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点。这样的课,显然效果是极好的。可以说,东北大学建筑系,是在梁思成和林徽因两个人手中逐渐发展完善的。作为女性,林徽因付出的心血甚至比梁思成还要多。她时常在课下为学生补习英语,东北大学采用的教学方式,要求学生们用英语对答,然而学生的英语基础却并不理想。因此,她经常要花费私人时间在这上面。她还时常课后带着学生去爬学校操场后的北陵,当时,学生们并不知道,这位美丽温柔的女老师即将成为一位母亲。
在东北大学的校舍里,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小家总是最晚熄灯的。那一盏灯,仿佛从打开到熄灭,是一段极漫长的时光。自幼生长于南方的林徽因,并不适应北方的严寒,零下三十多摄氏度的气温,令她的身体急剧清瘦下去。她原本就小的脸,瘦得越发楚楚,只有一双大眼睛,还闪动着明亮柔润的光。她经常会感冒,很长时间都不能痊愈,尽管身体病弱,她还是每日支撑着备课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