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未开口的三个小时里,千夏已经哭湿了三包心相印纸巾。艾喜小心地蜷缩在她的脚边,耷拉着脑袋,不知如何是好。
他终于开口了。
“我想吃……”
“你想吃什么。”她忙抹去泪水,半惊喜地凑过去。
“我好想吃婆婆做的煎蛋。以前她总是做鸡蛋给我吃。更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很穷,鸡蛋也是奢侈了。那时候雪雪还不在这里。婆婆每周都会买一个蛋回来,做给我吃。她总是趴在桌子前,就这样慈祥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完。”
“那是我一生中,吃过最美味的食物了。”
“可是,我再也吃不到了。”
千夏抽噎到了不行。
施源,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想起曾经有一次,下很大很大的雨,就像今天这么大,我没有带伞去学校。是婆婆,步行到学校,把我接回来的。我没有湿,她却湿透了半个肩膀。可她煮了姜汤让我喝,自己却不喝,结果她病了一个多月……可是那一个多月里,她却每天撑着病体起来给我做早饭……”
“她不是我的亲奶奶,却把我像捧在手掌心的玉石一样看待……”
“她是那么好的一个老人家啊!为什么,有人能残忍地杀她呢!”
施源哭得像个孩子。
千夏觉得自己的心滴出血来,施源,都是我的错,我该怎么弥补你和凉月婆婆呢,那是我用生命都换不来的啊……施源,若是你知道,婆婆是因为我而死,会不会,恨不得拿一把刀把我杀了呢……但我宁可你那样……也不愿意看你哭得那般憔悴啊。
他突然站起来,眼睛里有火样的仇恨。
“我一定要抓到凶手!我要他十倍百倍的奉还!”
千夏微微闭上眼,心里沉痛默默发誓,我一定要抓到恺撒,还婆婆一个公道!
夜里哄了雪雪许久,才让她睡着。先前她一直哭闹着要凉月婆婆,每一声哭闹,都如利刀一般剜在他们的心里。
“别闹了!”一向对雪雪百依百顺的温柔的施源大声吼道,吓得雪雪直往千夏怀里躲,千夏望着施源的身影,内心也很是心酸,直拍着雪雪的背让她睡着。
她绕到了门外,看到施源落寞的身影,让人很是心疼。
“你先回去吧。”施源淡淡道。“我不会有事的。”
“施源……”她含泪幽幽地喊了声,她其实很想告诉他,他还有她这句话,话到喉咙边,却发不出声音了。
如果当初知道会是这样,你会如此伤心,凉月婆婆会死,我是断断不会,拜托她这些事的……而这些事,为她引来杀身之祸,为你带来浓雾般的悲伤,也让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后几日的写生课,施源未来,千夏望着他空荡荡的座位,既担心又焦急。
亲自上门去找他,叩了好几声门,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然而却在门口遇到了许小亲,她满是不屑地望着她:“别等了,施源哥,不会再去上写生班了。而且啊,他退学了。”
什么!千夏瞪大眼睛,顾不得与许小亲的关系如何僵硬了:“那他去哪了?”
“赚钱啊。”她耸耸肩膀,一边挣脱千夏的手,“他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出去工作了,披星戴月,你都不晓得我多心疼他。”又像是发现什么似得瞅瞅千夏,“你不是他女朋友么?他怎么连这些都不告诉你呢?”
已经无暇顾及许小亲话语间是否有嘲讽的意味,只觉得心下难过得紧。
他竟然退学了!
这个消息像闪电打中千夏,脑海中嗡嗡的。优秀如施源,本是可以保送到X大的,在这关键时刻,他怎么可以退学呢?她突然想起几日前他为了婆婆的死而伤心欲绝,粒米未进,又是担忧又是气恼。
抬眼间,是一扇亮着灯火闪烁着精灵般光泽的门,门外有漂亮妖娆的女子用足以诱惑你的甜糯声音嗲声着说着欢迎您的光临。
执着多多的手,在门外女子讶异的目光下,莽撞匆忙地闯入。
“千洛,这个酒吧这么大,你要怎么找他啊,直接去找经理么?”
千夏拖着多多在一个微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她的表情在酒吧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沉静美好。
“我们等一等。”
要了一札冰凉的啤酒,眼睛在钢琴声响起时骤然有了焦点。没错,所有的烦躁声音都停歇了,像被掐灭的火焰上浇上了清凉的湖水。有钢琴声从少年美好的手指下泻出来。弹的是致爱丽丝。旋律得当的在酒吧这样暧昧的环境里悠闲游走,像是耳边,有人轻轻挠着痒,恰到其处的清淡的挑逗你的耳膜。
千夏第一次看到施源弹琴的样子,动作娴熟好看,让她,都有些自叹弗如了。
施源,目光仅仅锁在台上的少年美好的侧脸上,这个距离,偏偏又是模糊的,但她仿佛看到的仍旧是第一天那张美好的侧脸,略白皙略坚毅的轮廓上,洒了灯光泠然的清辉。美好,却又疏离。
她觉得她仿佛可以数清楚他眼里眉间的所有忧伤。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他释放。
施源的天籁般的钢琴声,以及他英俊美好的相貌,必然是吸引足了酒吧中女子的目光了。转眼间,已经有数个穿着成熟打扮入流的女子,立在钢琴旁边,其中一个正笑意盈盈地,将手搭到了施源的肩膀。
这个动作情形,一下子冲破了千夏的底限,她怒气冲冲地从沙发座上跳起来,怒目圆睁:“太过分了。”
掌声忽然响起,酒吧嘈杂,必定是听不到她的声音的。
多多见不妙,忙把她摁住:“你这是要干什么呢。”
“你看你看,那些女人,都不知道轻重地将手搭到他肩膀上了,我能沉得住气么?”
多多深知好友是喝足了醋的,忙将她拽到身边:“施源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女生必定是不轻易沾染的。何况他已有了你这般美丽的卿本佳人,又怎会对那些粗脂俗粉上心呢?”
千夏闻言有些羞涩的一笑,身旁的艾喜轻轻用身子磨蹭了下她的衣角算作抚慰。
“可是,我这次来找他,就是为了劝他快点回去上课。”
“那且等他弹完这曲再说嘛。”她看了看千夏忧虑的神情,忍不住笑着捏了捏她娇俏的鼻子。千夏却突然计上心来。
轻声扑到猫咪的身边道:“艾喜,快点帮我个忙啦。”
眼见着艾喜一脸惊恐不愿的样子,伸手掐它一把。
“帮我把施源身边那些聒噪的女人赶走啦。”
“要在此处用魔法,怕是不好吧。”但它的担忧表情在千夏欲怒的表情就要爆发出来时立马打住。眼见着那女子像是垂涎一道可口晚餐似的盯着施源,好似要将他一口吞下肚去才满意。见她一面伸出她涂着殷红指甲油的手指,嗲声对施源说着什么,大抵是借口要施源教她弹琴了。
不要理会她!!!千夏咬着牙在心里喊着。却见施源微笑着将她的手握住了,而女子竟顺势靠在了他的胸前。
这样的一个亲昵动作,瞬间让千夏明白了什么叫恼羞成怒,妒火中烧了,艾喜看清楚主人的面部表情,知道若是再不制止,千夏可是要爆发了。说实话,它与千夏在一起快10多年了,向来是见她开心得没心没肺的样子的,但这次久别重逢,劫后重生,千夏的性子里竟然多了一份难得的沉稳和缄默。这让艾喜,既喜又忧。
而她挂心的这个男孩子,究竟能不能给她幸福呢?管他能不能,他要是敢欺负小主人,它艾喜,第一个咬死他。
艾喜在李多多哑声的惊呼之中像道闪电似地冲将出去,它知道在任何地方都不得轻易魔法,否则,说不定就会被恺撒的人盯上,千夏便会有不可预料的危险。
连千夏也被它吓了一跳,见艾喜一下子窜到了钢琴架上,让正坐在钢琴架前十指相缠的二人惊恐地站起来。那女子更是一下子扎进了施源的怀里。
艾喜看着小主人气成酱紫色的脸,以及直跺地的脚,定神瞄准目标直扑那女子的后背,直扑得她啊得尖叫起来在酒吧里乱跑,想要甩开身后这只貌似发疯了的猫。
酒吧瞬间被女人的尖叫声和猫的凄厉叫声充斥着,夹杂着玻璃瓶破碎的声音,一片混乱狼藉,那些虎视耽耽的女子,自然也顾不得帅气昂然的少年了,纷纷逃命似地往外跑。
而这时的千夏则扯过惊愕的施源,拽着他飞奔肇事现场。
“咿?多多呢?”刚才明明看到她跟在身后的,怎么忽然间,人不见了呢?莫非是不愿意影响他们?
这时的施源一把将千夏摁住,眉头像蚯蚓一般拧起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千夏轻轻挣开他略微有些用力的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为什么突然一声不吭地退学了?还跑到酒吧里来打工。这怎么可以。”
施源的目光仿佛失去了焦点,但那只是瞬间的失神。
“你不用担心我。”
看着你这样,怎么可以不担心呢?
“你回答我啊。”
施源看着一脸焦急的少女,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咬着牙说的:“婆婆去世了,雪雪谁来照顾?还有我和雪雪的学费,我不顶起这个责任,谁能顶起?”
施源看似冷静地说出这些话,却像小棒槌一般重重敲打在千夏的心头。
“但是你也不应当退学……学费的事……”
“雪雪病了!”他像头发怒的小狮子般大声地吼道。
雪雪……千夏心头一紧:“雪雪怎么了?”
“阑尾炎,住院。要动手术。”施源意识到自己有些失常,不应当对眼前的千夏如此说话,口气又淡了淡。
“需要……很多钱么?”
“恩。需要5000块。”
千夏翻出一张银行卡来,递到施源面前:“施源,我卡里还有点钱,我……”
施源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不屑,这让千夏觉得自己是看花了眼睛。施源,一向温柔有礼待她极好的施源,怎么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呢?
他用力地打掉她手里的钱:“这钱是你爸妈给的吧。我怎么可能会要。”
施源……千夏见他决然离去的背影,知道他是不可能要这些钱的。只觉得有些伤心的悲凉从脊背泛滥开来。
婆婆的去世,对你的打击,真的是这般的大。是我也不能抚平的么?
一想起雪雪的病,心里更加忐忑焦急,你不要这些父母给的钱,那我便自己去赚。
清晨。
千夏翻着报纸上的招聘启事,皱起眉头来。
“报告。”是一声略微疲倦的声音。
“多多。”千夏立马抬起头来,目光紧锁在迟到的少女身上,见她微微低着头,网球帽几乎将半张脸都遮住。
在老师允诺之下,多多坐回椅子上,千夏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觉得有不安的情绪突袭而来。
“你怎么了。”千夏压低声音问道,“昨天,你去哪了?”
多多先是缄默不语,继而苍白着脸,说着我没事。
而千夏,在看到她手上大大小小细碎的伤痕时,差点惊叫出来,她赶忙捂住了嘴巴。
“这些伤口,是怎么回事呢!”
多多对一切缄默不语,只笑说没事没事。千夏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这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想着自己若是当时留下来等她该多好,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所以当多多支吾着问她借钱是,她也是毫不犹豫地将卡递到她怀里。
“我会尽快还的。”
千夏觉得她这般说话,到底是有些生分,只心疼地瞧着她手上的伤痕,差点要落下泪来。
“多多你到底……”
“你不要再担心了,我是回家晚了,我爸刚好喝醉了酒,所以打了我一顿。不碍事的。”她还含着笑容安慰着千夏,千夏顿时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都怪我啦。”
而千夏不知道,她一回家,便有更大的灾难等着她。
庭院深锁,自从住宿在学校后,与苏家的联系是甚少的,苏浅城几乎日日不在家,忙着他的事业,秦温宛,倒是会三天两头地打电话过来,温柔叮嘱着她要保重身体。
这两日却都是没有接到她的电话的。千夏自己烦心的事也是甚多,也没有多作想。而当她背着书包,行至那扇从陌生到熟悉的大门时,一种不详的感觉油然而生,光是那扇漆着红色涂料的大门,也被她看出了悲凉的意味来。
她下意识地加紧脚步。
苏宅里空无一人,许多东西,都被搬空,惟独那架大钢琴。她看到秦温宛,坐在那架钢琴前,背影落寞地,弹奏着不知名的曲目,曲目忧伤得,竟可以催人泪下。
发生了什么事?
身旁的艾喜望了望千夏叫了几声。
“秦阿姨……”
秦温宛回过头来,脸色苍白,疲倦极了的样子,眼睛像是蓄满了忧伤的湖水,叫人不忍去看。
“发生了……什么事。”略犹豫了一下,大脑里只嗡嗡地响着,总算生硬地问出口。
“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一切繁华富贵,都结束了。苏浅城被揭发与奸商勾结,他的银行存款,竟是被千洛的生母卷走逃亡。千夏突然想起那日她心事重重地将一叠钱交到她手里要她好好照顾自己,竟然是因为这事。警局派人来抄家,所有的值钱物件都被搬了个空,忠心的几个仆人留下来,秦温宛自觉愧疚,拿出私房的为数不多的钱,统统给了他们,好言劝他们离开了。
钱……都是因为钱。虽然千夏对钱没有什么概念,她也终于知晓,那绝对是个肮脏的东西,她只要一想到苏千洛的生母,卷款而逃,连亲生女儿也可以丢弃;只要想到,苏浅城为了钱,竟然可以昧了良心办事业,就觉得,这钱是万万沾染不得了。
“房子过几日就会有人来收,我们得尽快搬出去。”
秦温宛的笑容愈加苍白起来,嘴角是一丝不易觉察的悲凉。
她一定是爱苏浅城的吧,才会顶着第三者的压力嫁入这个家,而苏浅城入狱,对秦温宛意味着什么呢?是毁灭么?千夏有些担心她了。她不是没有难过的,难过的不是自己没有了家,而是虽然她与苏浅城生分凉薄,可到底,他也是这个身体的亲生父亲,血脉相连,怕是也有痛觉的吧。
“只是委屈了你。”秦温宛望着千夏,愧色上了脸颊,与那忧伤交结在一起,氤氲得让人难过。
“不委屈。”她轻轻坐到秦温宛的身旁,心疼无以复加。
“没关系,一切都可以重来的。”
可是,一切真的可以重来么?
如果一定要回到原点,她宁可还是那个在天樱国不明事理不懂人间悲伤未见生死离别的萌动少女。可是那样,她就遇不到这样好的施源,这样好的李多多,这样好的秦阿姨了。
搬离了豪宅,秦温宛在一个破旧的居民小区找了两间屋子,她让千夏仍旧住在学校,但千夏知道,那得支付昂贵的住宿费用,也思量着秦温宛情绪甚是不好,执意要搬回来。
其间,千夏在炎热的夏天里去做了一次玩偶人。
艾喜帮不上任何的忙,想要变些钱币出来被她制止了,她深知道若是随便运用魔法,恺撒的人一定会找上门来,那时候,别说她,连秦温宛也会有危险。
躲在厚重的木偶衣服里,高温让她觉得透不过气来,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便不知情状了。
迷离中,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子的声音呼唤着自己:“醒一醒,醒一醒……”
醒来时,身边却是空无一人,喉头一阵清凉,方才所有的眩晕疼痛压抑,都消失殆尽了。
而当千夏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家时。果然,她担心的事发生了。
秦温宛自杀了。
千夏是经历过死亡的人,而自从婆婆死后,她对死亡更是多了一层恐惧和悲凉,当医生告诉她秦温宛抢救过来时,千夏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胸口的大石头才能落下。
她觉得异常的茫然和难过,像栽入一个困难重重的迷宫,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她扑在醒来的秦温宛身上,痛声哭着:“秦阿姨,你怎么可以这么傻呢?”
秦温宛只是流泪。
“对不起……我是不能死,你还需要我照顾啊。还需要我的……”
二十八
“秦阿姨!该放多少水啊……”本就狭窄的厨房被弄得一片狼藉,秦温宛倒是极耐心地手把手教着她,何时该撒盐,何时该盖锅,应该将姜片切得多大块,应该放多少的葱。没有油烟机,小厨房里便烟雾弥漫,她连被呛到好几下。
掌握到要领,取到真经,千夏把秦温宛推出门去,笑着说我自己来吧。
却在翻锅时,险些将锅搅翻,溅出来的滚烫汤汁让她倒吸一口气,她是害怕灼热温度的,这温度总是让她回忆起那如同梦魇一般的经历,忙将手伸到水龙头下。眼泪却疼得忍不住了,又怕惊动秦温宛。她近日里心神恍惚的,千夏生怕再给她添些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