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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告诉刺猬,路的尽头有温柔(2)

可是,袁城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那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让她惶恐,却无可奈何。

袁露并算不上锋芒毕露的人,相反,她虽然像一只刺猬,但只要人不犯我,她总是极其低调。只是初三那年,她被迫一战成名了。

袁城变得越来越阴郁,有一日袁露发现他满身是伤地回来,问了半天,他终于情绪激动地说,姐,他们说我爸是杀人犯,说我也是个杀人犯!可是爸爸是被冤枉的!

他那样笃定地望着自己,他的身子因为激愤而剧烈抖动,袁露看得惊心。

次日,袁城便不肯上学了,袁露不知该如何做,她只得跑到他所在的初一班里,揪出那几个欺负弟弟的男生。然而她发现,那些阴暗并且嘲弄的眼神,在她一抵达,便肆无忌惮地往身上刺。

那些眼神统统写着,看吧,那就是杀人犯的女儿呢。

源于对弟弟的心疼,那股心痛真实地刺激了她,袁露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跟来母校找希蓓的赵言撞了个满怀。

赵言被吓了一跳,小刺猬的身体里潜藏了太大的愤怒和压抑,因母亲是心理专家,赵言敏感地觉得,她一定是遇到了巨大的问题。

下意识地去拦阻她,袁露记得赵言曾是那个与希蓓并肩的男生,礼貌并且清秀,她并不讨厌他,可是此刻她却愤怒地掀开他的手,径直冲进了超市。

然后,提着一把菜刀的少女,恶狠狠地跟他吼,让开!

不让也得让,赵言又不是笨蛋,可是他不太放心她,便快步跟上。

希蓓老远地看到了他,兴冲冲地追上来,见到袁露手中的菜刀,心惊地捂住了嘴巴。

在她要冲进初一三班教室的时候,他有些担忧,却还是伸手拦她,菜刀从他的手掌划了过去,钻心的疼,一下松手,那女孩便冲了进去,把那把菜刀恶狠狠地砸在讲台上。

“杀人犯是吗!呵呵!你们再惹我弟弟试试?”

希蓓紧张地抓过他的手掌,没留意到赵言的失神,那一刻他被袁露的眼神给惊到,那种触碰到他灵魂的倔强,叫他有些喘不过气。

与其让人看不起,不如让人害怕。

后来,袁露这样告诉他,因她明白讲道理没有用,而遗传上的恐惧让她开始自我怀疑。

对于袁城,她束手无策,只能用极端的手段来保护他。

那天她从那间被吓坏了的初一学生们惊恐的眼神填满的教室出来,看到一边的赵言和希蓓。她像是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水草,此刻因为没有了水分的依托而摇摆不定,她的倔强被一次性用光,此刻勇气干涸,脸色苍白地问了一声,你,还好吗?

包扎好伤口的赵言,有些失神,他的脑海里充斥着袁露冲进教室的样子,一股名叫绝望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然而绝望过后,她像是失了魂魄和斗志的勇士,站在他的面前,用一种疲惫不堪的语言抱歉地跟他说,你还好吗?

那只刺猬,是被逼成刺猬的吧。因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做刺猬。被扎了,只能歇斯底里地还击。他想起很多年前站在那家已经搬掉的文具店门口的那个女孩,瘦巴巴的,她忽然回过头来,那目光穿越了很多年,抵达他此刻的心里,直到希蓓的一声“赵言哥,你为什么不理我”而回过神来。

他愣了一下,事实上,希蓓方才说的话,他并非没有听进去。她说,赵言哥,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可是他却好像对少女鼓起勇气的表白视若无睹,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了一句,希蓓啊,那个袁露,为什么说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希蓓原本清澈温柔的眼睛,一下子变了颜色,她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因为她本来就是杀人犯的女儿。

6、

希蓓并没有考上高中,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赵言知道她并不笨,可希蓓身上仿佛有一种柔和的负能量,她似乎放纵自己坏下去,她拒绝思考,也拒绝变好。

自那次他们之间发生尴尬之后,希蓓再也不亲昵地依赖他,赵言感到抱歉,而希蓓却觉得,好像自己最耻辱最卑微的那个瞬间,被他给抓住,在他眼里,她忽然变身成一个不要脸的女孩,而他看不起她。

希蓓就那样变了个人。

他们家,帮她联系了一家职业学校。高三那年,袁露考进了他所在的高中。他站在发榜名单前,看到她那遥遥领先的成绩,心想,这只刺猬,真的很聪明。

其实也并非仅仅是聪明,天知道袁露是多少自尊,她没有办法让自己摆脱贫穷,起码可以挑灯夜读让自己摆脱落后,她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地做她想做的事,那股执拗,简直如同蛮牛。

她上高一那年,忽然发现袁城和希蓓走得很近。她不喜欢希蓓。按理说,希蓓与她一样是受到排挤的小孩,可袁露却觉得,她太过阴郁。尽管自己也不见得阳光,可她却不希望袁城跟她一样堕落下去。

袁城开始在外头闹事,小时候被欺负了会哭鼻子的男孩子,如今却是咬紧牙关,哪怕姐姐抽他一顿,也不肯说自己身上的伤痕来历。

自那次的菜刀事件,便没有人再敢招惹,或者说是当面招惹她和袁城了。她可以视而不见那些背后的议论,可是她知道袁城不可以。何况,她可以吓唬到校园里那些未经世事的小屁孩,外头的那些将流言蜚语当做刀子来刺人的社会人,她也知道自己摆不定。

有一回,袁露跟踪了袁城,在他被一群人围堵时,冲了出来,才知道,弟弟欠了那伙2000块钱。

可是袁城却死咬着嘴唇,不肯告诉他这些钱的去向。

袁露心力交瘁,左不过是17岁的少女,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其实这些年,她在他面前鲜少哭泣,总是扮演一个坚强的角色,可是她也需要呵护,没人保护后的自我保护,不过是无计可施。

袁城终于也哭了出来,他抱住她说,姐,你别哭,钱我会还的。真的,我也是没有办法。希蓓,她怀孕了……要是让她后妈知道,她会被打死的。

她擦干眼泪,眼神尖锐地问他,你说什么?她怀了孩子?你的吗?还是赵言的?

那笔钱,她费了很大劲儿才终于还上,并且勒令袁城不许再与希蓓来往。那时候的希蓓已然不是初中时代那个怯生生的苦命小女孩,她化着大浓妆,与一群坏男生为伍,嚣张地笑,脸上是冷冷的表情。

袁露讨厌她。并非因为希蓓有多坏,人家有多坏碍不着她,可是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希蓓会害惨了她的弟弟。

可是一贯听姐姐的话的袁城,却在这一点上极其叛逆执拗,在她终于忍无可忍咆哮时,他冷冷地说,我喜欢希蓓。

15岁的少年异常坚定冷静地说出这句话,他陌生人一般的眼神刺痛了袁露的自尊,她近乎颤抖地问出那句,为什么。

显得有些可笑。袁城淡淡地撇了撇嘴唇说,只因为,她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

7、

袁城变得越来越敏感怪异,有一日,袁露半夜起来倒水,看到她的弟弟,推开了门,双目无神地行走。

梦游。

她不敢叫他,只得心惊肉跳地看着他,几日下来,她的神经高度紧张,担忧是在心里爆发的炸弹,她觉得,就算他没疯,她也快疯了。

袁城不再跟她提父亲,袁露却觉得那关乎父亲的阴影,越来越浓地笼罩着他们的生活,几乎,就要把她的弟弟吞噬进去。

她去找了赵言。

正在应付着高三而焦头烂额的赵言,见到袁露时,又惊又喜。

她哪怕祈求,都带着防备和倔强。

赵言,你妈妈是心理医生是吗?能帮帮我弟弟吗?我付得起咨询费!

那场咨询,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得以完成,自那日剖白喜欢希蓓被袁露恶狠狠地制止后,袁城变得对她抗拒极其。

赵言有些为难地告诉她,袁露,你听我说,你弟弟他……精神方面,受了点刺激。

什么意思?他是得了精神病吗?是因为希蓓刺激的吗?我要杀了她!

听我说,袁露,你平静下来。你弟弟的问题,应当要追溯到童年时期,他在小时候,是不是有发生过什么重大事件,或许是你未曾留意的?

她幡然醒悟,并非,并非是自己不曾留意的。甚至那亦是她的心结。所有的一切就这样复苏,后来遗失的凶器被从袁城的床底下找到,那经年的血渍,早已干涸,化成了污垢一样的黒,像是鬼魅一样,缠绕了她的灵魂。

她失声哭了起来。

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父亲红着眼睛向警察们说道,他是被冤枉的,他在黑暗里看到了两个人搏斗,他上去抢刀,结果那个凶手跑了,他不知该怎么办,怕得要命,他一直温和,哪里遇见过这样的场面…她被奶奶紧紧地抱在怀里,袁城不知去向。

那天,她坐在赵言的小书房里,字字艰难地告诉他那些深藏太久甚至发霉腐烂的秘密,越是禁止回忆,以为会忘却,却发现在碰触时,竟是历历在目的惊心,好似发生在昨天。

末了,她哭着说,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特别想要一支钢笔,其实它很便宜,可是我一分钱都没有,连饭都吃不饱。我攒了很久很久的钱,终于够钱买那支笔了,可是却发现那家文具店不在了。其实它关门大吉很久很久了,只是我从来都不敢去逛。那些看起来很便宜的文具,都像是我的世界里五花缭乱的宝石,我买不起,连看都不敢看。

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袁露,你想要的东西,都会得到的,终有一天,上天会把它还给你,不管以什么方式,都会告诉你,那些苦,不是白熬的。

他从抽屉里找出那支钢笔,递到她面前,在袁露惊讶的表情里说,所以,不要气馁,好不好?

8、

心理咨询却遇到了瓶颈,袁城的抗拒达到了顶峰,他执拗地往事重提,斩钉截铁地否定是自己有问题。

我跟你说了,爸爸真的来找过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是我姐姐啊!连希蓓都相信我!我才不要去接受什么心理咨询!我所见的就是事实!希蓓都看到过!

袁露怒极,当着赵言的面举起了她的手掌。

袁城并不躲,他的眼神冷漠极了,你凭什么打我?连爸爸,都没有打过我!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袁城那张和父亲极其相似的脸,像是一道魔障,刺痛了她的心。

袁城甩手离开,赵言扶住袁露的身子,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她抱到怀里,他需要她平静下来。

袁露挣扎了一下开始痛哭。

赵言,我怕我撑不下去了。我真的,害怕我撑不下去了。

自那日起,袁城离家出走了。那段日子无比难熬,马上就要高考的赵言分心照顾她,被她拒绝了。虽然她也想要一个肩膀和依靠,可是她真的不愿意麻烦任何人。

然而,在一切都似乎走向最糟糕时,那场杀人案再度浮出水面,凶手被绳之于法。奶奶站在公安局的门口,领到那个消息的时候,眼角那抹眼泪,不知是释然,还是心酸。

离家出走的袁城终于被找到了。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此刻的希蓓,已经住进了戒毒所,隔着玻璃窗她跟袁露说,其实这么多年,袁城一直都告诉她,他的父亲就在身边。她开始害怕,但是却也愿意相信袁城。她不喜欢他,但是她愿意相信他。而他染上毒瘾,却是为了她,15岁的少年第一次为她花钱买下毒品的时候,她嗑high了,要他一同分享,宿醉一般的所谓的同甘共苦,在她清醒之后后悔不迭,她说,袁露,对不起,但是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袁城是个杀人犯的孩子过。即便他会杀人,他会犯错,也是因为他是个善良的人,不忍心身边的人受伤害。他离开你和奶奶,是因为他后来总是梦见父亲举起尖刀,他怕父亲上了他的身,他害怕,不小心会伤害到你们。

9、

袁露蹲在床边,沉默了一整个晚上。然而当赵言的手,覆上她的脸时,才发现她一直在哭。

一直,不动声色地哭。

赵言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轻轻地拍打她的肩膀,然后不断说,袁露,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们总会撑过去的,从此以后,不会有一天,比之前度过的,要更糟糕。

那天她从睡梦中惊醒,抬起脸的时候,看到她的弟弟温顺地看着她,他苍白着一张15岁的脸,满眼的抱歉说,姐,对不起。

袁城,你为什么怕伤害我们,却不怕伤害希蓓呢?

因为我很孤独,我很害怕,我希望有个相信我的人能够陪着我……是啊,我是喜欢希蓓,可是姐姐是我的亲人啊。我这辈子也许会有很多个喜欢的人,但是我只有一个姐姐。

袁城笑着说,伸手替她抹去眼角的眼泪,姐姐,你怎么老是哭呢。

袁露咧开嘴,笑着跟他说,袁城,我刚才梦见爸爸了。

我梦见,他对我说,他之所以不肯走,是忘记跟我们说再见了。

然后,他跟我说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