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巧琳
1、
直到那个男孩把我遗失在那里的那张明信片追了几条街出来还给我时,他的牙齿皓白得几乎叫我要哭。眼睛那么纯洁的家伙,一看,就没有受过爱情的伤害。
多好啊。
原来很多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我逃不掉,丢不掉,忘不掉,一刻都不可以。
这么多年以来,我用第三人称写过关于你的很多事,唯独没有用过“我”。
我用的是“她”。这个她,提醒着你,也提醒着我自己,我是个女孩,实实在在的女孩,我有女孩的心和敏感的自尊,这不是那个“我”,这样子,可以带给我的自我认知和安慰。
因为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天你喝醉时,拍着我的肩跟我说了一句,我们是好兄弟啊!
赵远。
你不会知道,那一刻,你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把我的自尊,给击碎了。它们跑了一地,再也找不回来。
那时我已蓄了长发,你明明就说过,原来六六留长发也挺漂亮的。可是你还是把我当兄弟。
我悄悄地跟我的朋友说,你对我的态度,有时候真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男生,喜欢你,简直是一种罪孽。
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都还很年轻,甚至是年少。
那时候我剃着比你还短的头发,穿着黄色的军装裤子,旁边的几个男生在打赌我到底是男是女。这种感觉真是糟糕,我记得我当时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听到其中一个男生用胜利的口气喊了一句:“原来是个女生诶!”
你不是赌输的那一个,可是你也笑眯眯地望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从那天开始注意你,板寸头的男生,笑起来虎牙明显,眉毛却很淡。我听说眉毛粗的人重感情,比如我。可是人总有种不怕死的潜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喜欢的感觉在萌发的那一刻,像是一场乱梦,袭击了我的神经。
我听说你叫赵远,你跟那群打球很厉害的男生不一样,虽然你常常出现在篮球场,但是听说你有先天性心脏病而不宜剧烈运动,所以你脸色苍白,但笑起来很健康。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一个女孩。迄今为止,整整十年。
我只是偷偷关注你,却不敢让人觉察半分,那时候我头发短见识也短,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需要资格的。巧的是,那年我认识了于筝,她是个留着长发却有着爷们一般霸气的姑娘,所以跟我很投缘。因为我恰恰相反,我留着利落短发,却胆子极小,跟她完全是互补型。而于筝,认识你。
你们是多年死党。所以在于筝拖着我从一场大扫除混战中逃出来的时候,你站在一棵洋槐树下,笑得像一个精灵。
抱歉,不该形容这样得娘娘腔。可我真的觉得你像精灵,你很苍白,但是眼睛像是闪闪发亮,阳光恰到好处地覆在你的身上,像包着一层金灿灿的锡箔纸,你的耳朵像是被阳光熨得更大了些,修长的个子,很像那些漫画里的男精灵。
或者,我是那时候才喜欢上你的。
你叫于筝的名字。我僵在那里,听你们聊天。你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移开,让我只能故作漫不经心地盯着你的鞋,再看于筝的。顿时觉得自己脚上的球鞋,丑爆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有脸红的,直到你后来跟我说,我那天一直黑着脸,你甚至觉得我很讨厌你呢。
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脸皮已经厚到,连脸红都看不出来了。
那天你掏钱请我和于筝吃烧烤,我没有拒绝,只是跟在你们后面,接过于筝递过来的一串又一串烤肉,机械似的吞下去。食不知味,只顾偷看你的脸,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但是你当时不会知道,我心跳加速地在想,为什么你的耳朵那么大却还是那么好看而不像猪八戒呢!
你讲一些我不认识的人,你笑,我也跟着笑,于筝后来回头敲了下我的脑袋说,六六,你笑个屁啊!
我想,你对我的印象一定糟透了。
后来,你的视线被一个人绑住,定焦了许久,于筝看过去,表情也变得古怪。
我看到那个人,是一个叫灵犀的姑娘。
这么巧,我认识她。
也算不上认识,只是那天我跟在她身后上洗手间,你喜欢的姑娘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在百思不得其解地盯了我三秒后,质疑地问了一句,你是女的哦?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的,我连性别,都要鉴定后才能看得出来吗?
是的,我是个女生,我虽然没有她那么长的头发那么姣好的容貌那么凹凸有致的身材,可是凭什么说我不是个女生。
而你,只是喃喃地说了一句,灵犀的头发,这么长了啊。
你不会知道,你不留神的话,在别人心里都像播下的种子。你许是精灵,却可以在别人的世界里成魔。
比如我这个傻瓜。
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于筝嘻嘻哈哈地说,刚赵远告诉我,第一次见到你,他也以为你是个男生诶!还说这男生长得挺清秀的!哈哈哈哈!
她以哈哈哈终结了我。我却在那天发誓,我也要留长发。
没有什么,比被喜欢的人,误认为是同性更窘迫的事了。
你不会理解的。
我打扮成这副样子,一来是根本不会有人帮我梳漂亮的羊角辫,我从小也不会有任何的洋娃娃。二来,是因为我那个重男轻女的奶奶。
而那天回家后,因为吃太多肉串了,我没办法吞下家里的米,而被她用筷子狠狠打了脑袋。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我遗憾的是,我没用正确的姿态出现在你青春的好时间里,使得我们的一生都被错过。我真不想承认这件事。
灵犀真的很漂亮。说实话,站在公正的角度上来说,她值得你喜欢她这么多年。
正像,后来,我也觉得你值得我等待那么多年一样。
只是女孩子都会有嫉妒心啊,我是个女孩子,我一样会嫉妒她。
不为她多漂亮,多出色,只为你喜欢她这件事,就足够我不能介怀了。
何况,你为她付出那么多。
不仅仅是青春啊。
2、
那时候我和于筝常常在放学后,陪着你看他们打篮球。
你有一帮兄弟,都喜欢打篮球,曾经你也很喜欢的,只是身体不允许。于筝说起这些的时候,充满了惋惜。而我,是心疼。
你坐在球场边看着,于筝坐在中间。我们隔着一个人,你和她说话,我也只和她说话。
后来,灵犀来了,那时候他们在打友谊赛。场面倒挺激烈,那个叫灵犀的姑娘坐在后排,我隔着一个人都能想到你的心跳,灵犀忽然拍拍你的肩膀说,赵远,我想看你打球诶。
你眉头一展,说,好啊。
于筝本想拦着你,但是知道拦不住,只能说,喂,你吃不消便下场。
你说,没事,然后飞快地跑去跟球场上的人做交换。
我看得心惊胆战,眼珠子跟着你打转,都忘记有灵犀这个主要人物在场了。
你紧皱着眉头,跑慢了一步,一个球砸在了你的身上。你一个踉跄,摔在了你喜欢的姑娘的视线里。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失望了,可是我分明看到绝望从你的眼角跳出来。
我和于筝一个箭步跑出去,于筝揪着那个不小心砸球的家伙,凶悍得像一个女王。而我这个小跟班,只能一个劲地问你。
没事吧?没事吧?没事吧?
我真唠叨。你笑着看着我,脸色不太好,你说,我没事。算了。我还是不要丢人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丢人。如果你这样算丢人的话,我当年为你做的事,简直可以让我祖上蒙羞让我奶奶打断我的腿了。
我忘记那天灵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真是一个牛逼人物,在你心里掀起轩然大波,然后不带走一片云彩地就消失了。
你失落的眼神,于筝不会不知道,可是她聪明,知道不该去触碰你的自尊心,只在暗地里跟我咬牙切齿说,许灵犀那个女人真是讨厌啊。折腾了他那么久!
于筝一向不八卦,我也不敢暴露出我很想知道的表情,但她那天说了很多。
于是我知道了,初一的时候,你就开始喜欢她了。那时候你们坐前后桌,她坐前面,经常回头冲你笑。在你为那些笑心动之前,她忽然有一天,回头冲你哭开了。你这才知道,那个跟你一样年纪的姑娘失去了她的爸爸。
我不知道男生是不是有保护欲,起码于筝口里,你忽然同情起她啦。她的脾气变得古怪,跟人吵架,永远都是你在打圆场,她惹了祸,永远是你顶包。
初中三年,你就这样做她的保护神三年。你为她打架,为她跟朋友闹翻,包括那时候看不过去的于筝,等来的却是,她和你的好朋友在一起了。
不过你觉得欣慰的是,许灵犀开始笑了,不再每天耷拉着一张脸。
而你对她的喜欢,放在心里。放到她又迅速分手,重新以单身的姿态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于筝不喜欢许灵犀。她觉得那个姑娘让你受了不该受的苦,她明知道你有心脏病,却还要提出那种非分的要求,明知道你不会拒绝的。
我什么都没有说,我的脑子里出现许灵犀的长发。
Hey,那三年,你是不是就是盯着她的头发,让思念蔓延的?
3、
我开始留头发。
然后我们俩的关系开始变好,起码,我们开始有了对话。自从知道了自己脸皮厚,表情又僵硬后,我就不再担心在你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小心思了。我学着于筝跟你的交流方式,虽然笨拙,可是你好像挺开心认识我的。
甚至有时候,你跟我说一些你不敢跟于筝说怕她打你的话。
比如,你觉得许灵犀不像那些人说的那么坏。
是啊,她的名声不太好,她跟人相处得不太好,为人挺刻薄的。
可是你说,那是因为她从小失去了父亲,她像只贝壳,其实内心很脆弱。
再比如,你觉得你对她的喜欢,并不是希望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你纯粹只是喜欢罢了。
我们坐在图书馆里聊天,你不需要压低声音,你说话很轻,很温和,好像声音落在云上边。
那个你喜欢的棱角分明的姑娘,被你说得像一个温柔的天使。只不过折了翼,你甘心做她的翅膀。
然后你自嘲着问我说,你觉得我像不像个笨蛋?
你越这么说,我越喜欢你。你是笨蛋,我更是。
后来,我陪你找遍了图书馆,找那本你听说许灵犀很想看的书。
没有找到。你的表情有些失落,我跟你说,别担心,我知道有个旧书市场,我去帮你看看。
赵远。那天傍晚下了瓢泼大雨,我带着我的对你的许诺,冒着大雨跑到那个旧书市场,找了很久,才找到那本已经绝版的书。
可是奇怪的是,我并不记得那本书的名字,我只记得我把它交给你的时候,你的表情。
你的眼睛里神采奕奕,你对我说,六六,你真是我的好哥们!
那场感冒持续了多天,高烧不退,我请假在家,一贯对我严厉的奶奶,头一次像热锅上的蚂蚁紧张地照顾我,虽然她还是以骂和抱怨为主,但我觉得她还是担心我的。
这也算,我的所得吧。
我不太记得你为许灵犀做过多少事了。
就像我不会记得我为你犯过多少傻。但我永远记得有一次,在许灵犀私奔之前发生的那幕闹剧。
真是好笑,那场考试,我们在一个考场。更巧合的是,你坐在我的后头,许灵犀坐在我的左手边。
我可不可以想象成,你也盯着我的脊背发过呆?
可惜我没有长发。我的头发长得那么慢啊。还没过耳朵。奶奶一见我长长就要将我多余的头发就地正法,我挣扎了好久,才保住它们的命。
考场的平静,以老师抓住了灵犀手上的小纸条而打破。
她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成绩糟糕的她要想通过这场考试,的的确确需要“帮忙”。
我不知道是谁递给她那张小纸条的,而她一口咬定,不知道是谁丢给她的。
老师当然不信,最近考试抓得紧,作弊一律做处分处理,她吓得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