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些事情着手,我慢慢地给他一种想法,使他认识真的上帝。我指着天空,告诉他,在那里住着万物的创造者。告诉他,上帝用与创造万物时相同的神力和天命来统治着世界。告诉他,上帝是万能的;他能为我们做一切事情,他能把一切给我们,能从我们手里夺去一切。就这样,我逐渐使得他睁开了眼睛。他很留心听我的话,并且很乐于接受我向他灌输的观念:基督是被差来替我们赎罪的;我们应该怎样向上帝祈祷;以及我们的祈祷如何可以让上帝听到。有一天,他对我说:上帝既然能够从比太阳更远的地方听到我们的话,必然是一位比贝纳木基更伟大的神,因为贝纳木基住的地方不算太远,可是他却听不见他们的话,除非他们到他住的那座山里去,向他谈话。我问他:他可曾到那边去同他谈过话?他说:没有,年轻人从来不去,只有那些被称为奥乌卡几的老年人才去。经过他解释,我才知道所谓奥乌卡几,就是他们的祭司或僧侣。据他说,他们到那边去说了“呵”(这就是他们的祈祷)以后,就回来向其他人传达贝纳木基的话。从星期五的话里,我可以判断出,即使在世界上最盲目无知的邪教徒当中,也存在着祭司制度;同时,我也发现以前没注意过的问题,那就是把宗教神秘化,从而使人们能够敬仰与畏惧神职人员,这种做法不但存在于罗马的天主教中,也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宗教里,甚至也存在于那些最野蛮、最残忍的野人之中。
我尽力向我的仆人星期五揭发这个骗局。我告诉他,上面所说的那些老人并没有真正到山里去对贝纳木基说“呵”,因为那根本就是骗人的把戏。他们说他们的职责是转达贝纳木基的话这件事,更是一个专门用来骗人的诡计。我对星期五说,如果他们真的在那里听到了什么,真的在那个地方同什么人说过话,那个人也一定是魔鬼变的。然后,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向他解释关于魔鬼的问题:魔鬼是怎么来的,他与上帝的抗争,他仇恨人类以及仇恨的原因,他是怎样来统治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让人们像崇拜上帝那样崇拜他,以及他是如何用各种阴谋诡计来诱惑可怜的人类走上死路,又是怎样悄声无息地潜入我们的情欲以及感情,在迎合我们心理的同时来安排他的卑鄙陷阱,使我们自我诱惑,心甘情愿地走上灭亡之路。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要让星期五确信上帝的存在并不困难,相比之下,反而是要在他的心中确立一种对于魔鬼的正确认识,那可不是容易办到的事了。在整个自然界中,随处都可以找到能够支撑我论点的根据,这样能很方便地向星期五证明天地之间一定有造物主的存在,有一个能够统治一切的神明,有一个冥冥之中的主宰;我也有充分的理由向他证明:既然上帝创造出了我们,那么我们对他的崇拜、对他的赞美,也是非常合理且公正的事。但是在向星期五传播有关魔鬼的观念,以及他的形成、存在、本性,特别是他一门心思地作恶并引诱人类作恶等问题上,情况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有一次,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向我提出了一个非常自然且天真的问题,弄得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他才好。在他提这个问题之前我对他说的一大堆话,比如上帝是无所不能、具有神力、疾恶如仇的,能让那些作恶者死无葬身之地;再比如上帝能够创造出我们以及这世界上的一切,那么自然也能让我们以及整个世界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当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星期五一直保持着认真听讲的劲头。
在这之后,我又经常跟他讲,在人们的心目中,魔鬼往往是上帝的死对头。魔鬼总是用各种恶毒的诡计跟上帝善良的旨意做对,毁灭基督在这个世界上的王国,等等。星期五听后却对我说:“依你的说法,上帝是非常强大的,非常了不起的,可是,他并没有魔鬼那么强大,那么万能,是不是?”我说:“不对,不对,星期五,上帝要比魔鬼强大,上帝在魔鬼之上,所以,我们要祈求上帝把他踩在脚下,帮助我们抗拒他的诱惑,熄灭他向我们射来的火焰。”“可是,”他又问,“如果上帝比魔鬼更强大,更有本领,那上帝为什么不把魔鬼杀死呢?为什么不阻止他再作恶呢?”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颇为意外的问题,把我问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说实在的,我虽然现在已是有些年纪的人了,但是作为向别人布道传教的导师来说,我毕竟还是个新手,资历很浅,水平不高,尚未具备答疑解难的资格。我一时语塞,想不出究竟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便装作没听清楚的样子,问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星期五正在急切地等待着问题的答案,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提的是什么问题,于是又结结巴巴地用英语重复了一遍。这时,我已稍稍恢复了镇静,就回答说:“上帝最终一定会严厉地惩罚魔鬼,魔鬼必定会受到审判,他将被投入无底的深渊,在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里受煎熬。”这个答案并不能使星期五满意,又问我道:“‘最终’,‘必定’,我不明白,那么,为什么现在不把他杀掉,以前不把他杀死呢?”我说道:“你这就等于问我,在这里,我们做了很多冒犯上帝的坏事,上帝为什么不立刻将我们杀死呢?上帝之所以留着我们,是要给我们机会让我们忏悔,以便有机会赦免我们。”对我的话,他体会了半天,才激动地说:“是啊,是啊,你、我和魔鬼都有罪,上帝留着我们,是让我们都忏悔,再都获得赦免!”话谈到这里,我却被他弄得尴尬万分。这一切都表明,尽管天赋的观念可令一般有灵性的动物了解上帝,并自然而然地向至尊的上天致敬,然而要想晓得耶稣基督,晓得他曾经替我们赎罪,晓得他是我们同上帝之间所立的新约的中间人,晓得他是把我们引到上帝宝座前的人,那就非要神的启示不可;也就是说,只有神的启示,才能使这些知识存在于我们的灵魂。所以,在关于上帝的知识方面,在获得自救的法门方面,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福音(也就是说上帝的语言)和将众民引渡的圣灵,是人类灵魂的必要导师。
因此我立刻把我和星期五之间的那些谈话全都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我非常匆忙地站起来,就好像突然想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所以必须先出去一下,同时还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把星期五打发到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去。等他走了之后,我就非常诚恳地向上帝祷告,祈求他能告诉我用什么方法才能教导这个可怜的野人;祈求上帝能用他的圣灵帮助这个可怜而无知的人从基督身上感受到上帝的真理,与基督结合起来;同时祈求上帝能指导我用他的语言同星期五进行谈话,这样可以很容易地让他心悦诚服,睁开被无知所蒙蔽的双眼,灵魂获得救赎。当星期五办完事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我又与他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话,也谈到了救世主耶稣代人赎罪的故事,谈到从天上来的福音饱含着多么深刻的道理,换句话说,我是在向他灌输向上帝忏悔以及信仰救世主耶稣的思想。然后,我又尽我所能地向他解释,为什么我们的救世主不是以天使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而是降世为亚伯拉罕的后人,为什么那些遭到贬谪的天使没有办法替人类赎罪,以及耶稣的诞生是为了挽救那些迷途的以色列人等道理。
实际上,在教导星期五的时候,我所使用的方法,诚意绝对多于知识。同时,我也必须承认,在向他说明这些道理时,我自己在很多问题上也获得了不少认知;这些问题有些我过去也不了解,有的问题则是思考得不多,现在因为要指导星期五,所以自然而然地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思考。我想,只要是诚心帮助别人的人,都会有这种一边教一边学的体会。我感到自己探讨这些问题的热情与以前相比更大了。所以,不管将来这个可怜的野人能否帮助我,我都应该感谢他的出现。现在,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整天愁眉苦脸了,生活也渐渐地开始愉快起来。我经常会回忆往事,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孤独生活中,我不仅由于感动万分而仰慕上苍,寻找着那只在冥冥中将我送到这个岛上的巨掌,而且还老老实实地遵循上天的旨意,拯救了这么一个可怜野人的生命;而到了现在我也正竭尽全力地拯救他的灵魂,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宗教以及基督教的教义到底是什么,让他了解耶稣基督,而认识他对我来说就好像是获得了永生;没错,每当我想起这一切时,我的整个灵魂里都会沉浸在一种深深的喜悦之中,我甚至经常为自己被上帝送到这里而感到由衷的高兴,而在这之前,我却常常觉得,我所遭到的最倒霉的事情,就是来到这个小岛。
我怀着这种感恩的心情度过了我在岛上的最后几年。如果在尘世生活中真有“完美幸福”这一说法的话,那么在我和星期五共同生活的三年中,因为有许多时间同他进行这类交谈,所以日子过得非常完美幸福。野人星期五现在已成为一个比我还要虔诚得多的基督徒。为此,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我们两人最终都能成为真正的悔罪人,我们能够在心灵的忏悔中获得安慰,悔过自新。我们在这里就像在英国一样,因为我们手握《圣经》,紧靠圣灵,随时都可以得到上帝的教诲。
我一贯勤于阅读《圣经》,并尽我所能把我读到的意义讲给他听;而他则认真地追问或提问,这使我对《圣经》的认识更加深刻,这是我以前独自一人研读时所做不到的。有一点我在此不可略去不谈,那就是,从我这段孤寂的生活中,我得出这样的体会:上帝和耶稣基督救人的道理在《圣经》中写得那样清楚明白,那样容易接受,容易读懂,这对我来说,真是一种说不出的、无限的幸福;通过阅读《圣经》,我终于明白了我的职责,并一往无前地承担起忏悔我的罪孽的伟大任务,全心全意地归顺于救世主,以获得生命的拯救,并修正自己的行为,服从于上帝的指示。这一切都是在没有人指点的情况下,全靠我个人阅读获得的体会。同时,这种浅显的道理也启发了这个野人,使他成了我所见到的为数不多的好基督徒之一。
至于世界上所爆发的一切与宗教有关的纠缠、争执、斗争以及辩论,无论是从教义上的微妙来看,还是从教会行政上的各种计划来看,这些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毫无用处的;并且,根据我的观点来看,这些东西对于世界上的其他人也是毫无用处的。与这些无用的东西相比,我们有着走向天堂的最值得相信的指南--上帝的语言;同时,上帝的圣灵也是用上帝的言语来对我们进行教导的,上帝的圣灵引导我们认识真理,让我们能自觉地服从上帝所下达的各种指示;即使我们能从那些为世界造成巨大混乱的宗教争执中获得大量的知识,我也丝毫看不出这些知识对我们有何用处。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把一些关于我的重要事件依照先后顺序讲给大家吧。
当星期五和我更加熟悉之后,等他几乎能全部听明白我向他说的话,而且,他能用断断续续的英语和我顺利交谈的时候,我给他讲了我的身世,尤其是我怎么来到这个海岛上的,如何在这里生存,以及在这里生活了多久等。我又把子弹以及火药的秘密告诉了他(这对他可真是个秘密),又教他学开枪。我又给了他一把刀,他非常喜欢,我还为他做了一条皮腰带,上边挂了个刀环,类似英国人挂腰刀的玩意儿,只是在刀环上,我没有让他挂腰刀,只给他挂了一把斧头。因为斧子可说是件极好的武器,有时会比刀更有用处。
我把有关欧洲的情况,尤其是我的故乡英国的情况,一一介绍给星期五听,告诉他我们是如何生活的,我们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崇拜上帝,人与人之间又是怎样互相交往相处的,以及如何乘船去世界各处做生意。我又将我来到这座小岛以前所遇到的海难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并大概指了一下沉船的方向给他看。至于那艘破船,早就已经被风浪打得粉碎了,现在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我又把一只小艇遗留下来的残骸指给他看,就是我们以前逃命的时候那只翻掉的救生艇。我曾经用尽全力想把它推进海的深处去,但是,不管我怎样用劲儿那小艇都分毫未动。所以到了现在它还待在原地,船身差不多也都烂成了碎片。当星期五看见这只小艇的时候,他沉思了很久,没有说一句话,我很疑惑地问他在想什么,最后,他回答说:“我曾经在我们部落里见过类似这样的舢板。”
我好半天都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后来又详细地问了问,总算弄明白了,原来早先他还在部落里生活的时候,有与这样的小艇类似的船靠岸;根据他的解释,那艘小艇是被风浪拍打到他们部落里去的。我立刻就想到,一定是有什么欧洲人的船因为风浪的关系被弄到他们那边的沿海附近,至于船上的救生艇很有可能是在风浪当中掉进了海里,然后又漂到了岸边;那个时候我的头脑真的很迟钝,居然完全没有想到可能是由于大船失事,船上的人为了逃命而乘上救生艇,才被海浪冲到了那个地方;当然更不会去想大船上那些乘客的由来了;所以那个时候,我也只是追问了一下那个救生艇的情况。
星期五把那只舢板描绘得很具体。接着,他又很起劲地加了一句:“我们还从水中救出了一些白人。”这时,我总算明白了几分,便连忙问,是不是从舢板上救出了一些白人。他说:“是的,满满一小船都是白人。”我问他有多少人,他便扳着手指数一遍,一共有十七个。我又问他,那些人后来的情形究竟怎样。他告诉我:“他们都活着,住在我们的部落里。”
听了这话,我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我猜想,那些白人一定是我上次在岛上看到的那条失事的大船上的船员。大概当时他们发现航船触礁后,知道大船肯定是保不住了,便乘坐救生艇逃命了。结果他们在野人聚居的海岸登陆了。
想到这里,我很不放心,便更加仔细地询问星期五,要他告诉我那些白人到底怎么样了。星期五十分肯定地告诉我,他们现在仍然住在那里,已经住了四年左右了。野人们不去搔扰他们,还给他们粮食吃。我问他,为什么没有把那些白人也杀了吃掉呢?星期五说:“不,我们的人和他们结成了兄弟。”根据我个人的理解,换句话说就是,白人和野人之间签订了休战协定。接着星期五又补充说:“我们部落除了打仗的时候,其他时候都不吃人的。”也就是说,他们只吃战争中被俘获的敌人,其他人则从来不吃。
这件事情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天气很好,我和星期五偶然在散步中走上了小岛东面的那座小山上(我从前就是在这座山上看到了美洲大陆,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星期五全神贯注地朝大陆的那边眺望了好半天,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他将我喊了过去(因为我当时离他比较远)。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我很高兴!我很快活!因为我看见了我的家乡,看见我的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