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种粗心的忽略,在公主还小的时候,并未显出什么特别的不好,尽管她不满于宫中的拘谨沉闷与严密的监督,而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尽管对克莱尔蒙特的造访使她从利奥波德舅舅那里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宫中的慈爱,但短暂的造访结束后的遗憾对于一个兴趣易变的小女孩并不会存在很久。但是现在,这种粗心与忽略,很可能便是一个巨大的失误,试想一个到青春期的女性却完完全全被包裹在一种全女性的精神氛围中,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日常温情的单调总需要一种自由的空气来打破,对于一个温情少女这种自由而健康的空气应该从与异性的交往中产生:和男孩子一起在草地上追逐,或者翻越那其实并不很高的围墙,或者就坐在沙发上谈笑甚至斗嘴,或者在推推搡搡中感受到一张粗糙的面孔贴上自己粉嫩的脸颊,哪怕是来自父亲和兄弟的暴躁、鲁莽、毫无顾忌的雄浑的笑声或粗声大气的呼唤,但是这一切被完完全全疏忽了,女性的义务,女性的文雅,女性的热情将她完全禁闭了。
难道娇嫩的花朵在她还没来得及开放就将在温室中暗自凋零?
要是没有那众多英俊的表兄弟的出现,公爵夫人所精心塑造的女王将永远是病态的、柔嫩的、脆弱的。
1833年某一天,14岁的公主获得了她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一种快乐,她是那样的新奇、陌生,无法遏制。符腾堡亚历山大王子和欧内斯特王子两兄弟来到了肯辛顿,在公主修女般的生活中,掀起了一泓涟漪,两位王子高大英俊,如两座巍峨的高峰耸立在公主的面前,他们的面孔漂亮而不失刚毅,他们的谈吐友好得体却深沉有力。划船时,两位表兄紧靠在她两侧,小心地保护着,船的摇晃使她第一次感到了异性那坚实的臂膀与宽厚的胸膛,这些无意的偶尔的触及,使公主隐隐的感到她触及的是一个她从未有过甚至从不曾想到过的崭新的生活领域。
两位王子要走了,她目送着他们走进船舱。在岸边她遥望着他们远驶而去,两座巍峨的高峰消失了,无限的哀伤却腾升而起,她第一次感到了失去的悲哀。
心扉便这样缓缓打开。
两年以后,另外两个表兄弟又来了,那是费迪南德公子和奥古斯特王子。如果说,两年前对于亚历山大王子和欧内斯特王子的那种感觉还纯然来自于一种不期而然的偶合,他来得那么的神秘,模糊朦胧,不可捉摸,那么现在公主是成熟多了,公主的那份兴奋与快乐更多地来自于一种自觉的细致的观察与思考,她的日记十分详尽地说明了一切:“亲爱的费迪南德已经赢得了各方面的普遍好感……他毫不做作,容貌和风度都是那样的出众,他俩都是亲切迷人的青年。奥古斯特也很和气,熟了以后,他还表现出很有见识。”“亲爱的费迪南德跑来和我坐在一起亲切而有条理地谈话,我是那样的爱他。亲爱的奥古斯特坐在我身旁和我讲话,他也是个好青年,并且十分漂亮。”她满心欢悦,看着身旁两位英俊的青年,柔和的目光从这个转向那个,又从那个转向这个,心里作着反复的比较却仍然分辨不出哪个更漂亮些,她不忍心地说奥古斯特漂亮而冷落了费迪南德,于是她紧接着写道:“我觉得费迪南德比奥古斯特更漂亮,他的眼睛是那样的好看,表情又是那样的生动聪慧,俩人的谈吐都同样可爱,而费迪南德在说笑时的表情真是动人,他是那么好”。比较来比较去,最后的结果都只能是一个:俩人都非常英俊可爱。
是的,她也曾用同样的口气说过,她爱着亲爱的莱恩,爱着亲爱的费奥多拉,还有她亲爱的维多利亚和亲爱的施巴特夫人,当然还有亲爱的妈妈。但是,这样的一种单纯更多地出自于内心感激的情感和现在从两位年轻异性漂亮的面容,英俊的身体,以及迷人的谈吐中所产生的那份迷恋却不能相提并论,这是一个崭新的情感领域,是一种朦朦胧胧的爱情的萌动,它纯属人的自然本能。这种自然的本能,这种对于爱的自觉与追求,对于普通的人来说是多么的平常自然,而对于一个从小便被按照某种模式去设计塑造的维多利亚公主,那是何等的可贵,这样一种别人无法设想的情感从巨大的早已安排好的桎梏中突围出来,它才真正地属于年轻的维多利亚,她是那样的充满着青春的活力。
这样的一种对于异性的情感的萌动在不久以后随着另外两个王子的到来而更加剧烈。她大舅萨克思·科堡大公的儿子,欧内斯特王子和阿尔伯特王子令此前到这里来的所有表兄弟们黯然失色。一见到两位英俊的青年,公主便完完全全地被征服了。欧内斯特和费迪南德、奥古斯特一样高,黑头发,漂亮的黑眼睛和眉毛,有着最和善、最忠诚和最聪明的面部表情。阿尔伯特更为魁梧,大大的蓝色的眼睛,漂亮的鼻子,长着一副好牙齿的可爱的嘴巴,充满了和善与甜蜜的动人的微笑以及十分流利的英语在公主的心目中是那么充满了无穷的魅力,和他们在一起,她感到了无比快乐。无论是挤在沙发上指点着他们彼此所作的图画,还是静静地聆听他们幽雅的钢琴弹奏,或者和他们一起逗弄着欧伯斯特舅舅带来的那只驯良可爱的叫洛里的鹦鹉,或者干脆在一起高谈阔论,谈论着一些严肃而深奥古怪的问题,他们的知识是那么的渊博,公主甚至无法听清究竟在谈论些什么,但单是那你来我往的争论,那些略显粗硬的男子的声音以及稳重得体的姿态就足够她陶醉了。她和他们一起度过了十分美好的三个星期,她毫不掩饰她的那份愉悦:“和我亲爱的舅舅和那最亲爱的表兄弟在一起,我真是非常非常的爱着他们,远远地胜过爱世上的任何别的表兄弟,我虽然深爱着费迪南德,也爱好心的奥古斯特,但我更爱欧内斯特和阿尔伯特,哦,是啊,更爱多了……”在公主看来,阿尔伯特的举止更为幽雅,图画与钢琴也更为出色,阿尔伯特钢琴弹奏出来的每一旋律都在她内心深处引起相应的波动,阿尔伯特时常弄出些小小的玩笑,或是机灵诙谐的答话,或是滑稽的表演都充分地展示出这位青年人的聪明,维多利亚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的波涛不断的翻滚,那个英俊的、充满了美德和才气的阿尔伯特给这位含苞欲放的少女留下的印象是太深刻,太深刻了。
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三个星期一晃而过。维多利亚留不住时间,也留不住舅舅和可爱的表兄弟。码头,汽笛再一次拉响,她热烈地拥抱着最亲爱的两位表兄弟,伤心的眼泪滚涌而出,她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再见,她不知道再见时他们将是怎样的情形,她的内心只是不断地祈祷着,再见了,欧内斯特,再见了阿尔伯特。
四、“他是我的第二父亲,甚至是惟一的父亲”。
在维多利亚的成长过程中,还有一个人是不能不提及的,公主的舅舅萨克思·科堡的王子利奥波德。
作为日耳曼小诸侯的幼子,利奥波德几乎继承了日耳曼民族的所有优点:沉着得体的态度、温文尔雅的谈吐、小心谨慎的举止,以及广博的知识与严密的思维,这一切曾使他在抵抗拿破仑的战争中威风八面,风头出尽,又在随后的“雅尔塔会议”上展示出了相当的外交才能,也正是凭着这一切,他在与夏洛特公主的婚姻中争取了摄政王,感化了诸多大臣而最终在与众多王子的较量竞争中一举获胜,婚后又将那个野性十足、浮躁不安且又大手大脚的任性公主——即未来王国的继承人——驯服得五体投地,每一次由公主挑起的口角,争吵最终却是以同样的对话收场:
“我一定按照你的愿望去做。”公主说。
“我本人并无所求,我每次勉强你做什么,都深信这是为了你的利益,是为了你好。”利奥波德倒是显得十分的理智与平静。
极短的时间里,利奥波德便在英国深得人心,口碑极好。人们毫不怀疑,一旦夏洛特继位,利奥波德对于英国的影响将无法估量。而利奥波德也正是有着满腔的抱负等着去实现,满腹的才华等着去充分地施展。
夏洛特公主的早逝使这一切化为泡影,他继续在伦敦西南伊谢尔附近的克莱尔蒙特住下来,只是没有了口角,没有了争吵,也没有了脉脉温情,满腔的抱负也如同受伤的鹰隼,只有暂时收藏起飞翔的翅膀。他从萨克思——科堡带来的被称做智多星的日耳曼医生克里森·费雷特里奇·斯托克玛陪伴着他,他是那样的孤单。
直到他的姐姐维多利亚·玛丽·路易莎与爱德华肯特公爵联姻,直到他有了可爱的有着特殊地位的外甥女维多利亚的降生,他重又燃起了一丝希望,至少他可以通过对于外甥女的影响来部分的施展自己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