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户派的人们得知井伊直弼擅自签订了条约,都吃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谁也没想到,井伊直弼竟然如此有决断力。原先大家都以为,一定是松平忠固说服了堀田正睦,强迫他签字的。
可是,无论是忠固还是正睦,转眼间都已被罢免。费了那么大的精力也一直无法解决的敕许问题,最终通过一纸驿传奉书就轻松处理了……当他们知道了上述结果时都愕然不已,
之后视线全都集中在了井伊直弼身上。
这家伙可真不简单!
而且此时,对直弼言听计从的人已在他周围形成了铜墙铁壁般的阵容。
水户派人们的激愤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井伊把朝廷看成什么了?这不等于说是两次违敕吗?”
其中之一,即是将军继承人问题,主上在敕书中没提到具体人名,只是说,在这国家多灾多难之际,将军又体弱多病,让年少的纪州庆福继位,实在令人不放心。不如就让年长一些的秀才继位吧。
但是直弼却彻底无视敕书上的内容。而且,这既不是顽固不化的松平忠固,也不是被罢免的堀田正睦的行为,完全是直弼的独断专行。
“如果让他一直这样轻视朝廷的话,一定会成为国家的大患!”
岩濑忠震的信中说,井伊已将奉书的内容公示给各诸侯,让他们“即使松平庆永脸色大变,也要直面挑战”
也就是说,这时的直弼已经破釜沉舟,决心无论遭受什么样的反击和非难,也将勇往直前。
虽然看到驿传奉书后反应最激烈的是水户的齐昭和越前的庆永,但有一个人比他们还早了一步提出要与井伊直弼面谈,那就是正处于将军继承人问题漩涡中心的22岁的一桥庆喜。
庆喜是水户齐昭的第7个儿子,是御三卿之一的一桥家的继承人,其母亲是有栖川宫亲王之女登美宫吉子,因此他的夫人也是从京都一条家迎娶的。
所以说,他们一家与皇室的关系不浅,因此,从岛津、山内的诸大名到近卫、三条的两卿,大家都推选他为继承人。
22日,也就是驿传奉书下发的当天,他立即派使者去了直弼家,请直弼到自己的家邸来一趟。
“违反主上之圣意签订了条约,之后又仅凭一纸驿传奉书进行通知,这样未免太过失礼。有重要事情相谈,盼尽快来邸。”
一桥、田安、清水这御三卿与尾张、纪伊、水户的御三家一样,一旦将军家没有继承人的话,是有资格继承的。因此,即使是大老,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家臣而已。
所以,有事情传唤他们来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庆喜这时已敏感地觉察到,直弼的决心可不是一般的坚定。
而且自己又因为继承人问题遭到了井伊直弼的厌恶,因此庆喜真不愿意被直弼认为自己与他有私怨。
所以他又补充道:如果不方便的话,也可明日在幕府见面。
御三卿是指江户时代中期分立的德川家一族,包括田安德川家(田安家,始祖第8代将军德川吉宗的二儿子德川宗武)一桥德川家(一桥家,始祖第8代将军德川宗吉的四儿子德川宗尹)和清水德川家(清水家,始祖第9代将军德川家重的二儿子德川重好)在德川将军家无后时可提供将军继承人。
和他预想的一样,直弼回答说:现公务繁忙,无暇登门拜访,故请到幕府一谈。
直弼一定是猜到了庆喜的心事。他知道庆喜可不是一般的秀才,就连其生父齐昭也对他刮目相看呢。但直弼也有点遗憾,这么好的一个青年,却是那个任性的家伙——齐昭的儿子,因此可不能让他进入宗家。
第二天(23日)庆喜和田安庆赖一起登城。这个庆赖根本就不是直弼的对手,因为直弼早就悄悄和他打过招呼,准备让纪州庆福进入宗家,并且已经得到了他的私下认可。
庆赖一进城,就和庆喜分开了。直弼被传唤到庆喜的候见室时,只有庆喜一个人在。
直弼进门时在心里默默发誓,无论对方说什么,都绝不反驳。
庆喜用俯视的眼光注视着直弼,然后慢慢地开了口。
“最近国难当头,你作为大老辛苦了。”
庆喜不仅长得五官端正,而且声音悦耳动听,既年轻又有张力。
直弼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口中说道:
“不肖如我,没想到被委以如此大任,不胜惶恐。我愿为天下粉身碎骨,唯愿以此来报答您的恩情。”
双方的开场白都把对方当成了假想敌,一方面想试探出对方的器量,一方面又不得不藏起锋芒。
这就是齐昭引以为荣的儿子,而且他母亲也是宫廷出身,一定会用傲慢的态度来兴师问罪吧。
直弼心里这么想着,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发现这位皮白肤嫩、眉清目秀的贵公子比想象中的要文静许多。
“在开始重要话题之前,我有话想问大老。”
“敬请吩咐,扫部头洗耳恭听。”
“不是别的。想必近日御养君之事已有眉目,结果如何呢?”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一下子却击中了要害。直弼心头一紧,没能立刻答上话来。
御养君即幼主,天皇继承人。
这家伙可比大家传说中的还要厉害!
“我想大老一定是知道结果的吧?是纪州的那位吗?”
直弼的额头上渗出汗来了。
“是、是的。”
直弼吞吞吐吐地回答。
“是嘛,那可真是太好了。关于继承人问题,世间也有舆论谈及我,我正为此苦恼呢。听说结果已定,我总算安心了。这下自己总算可以专心致志地奉公了。”
虽说22岁已不是小孩子了,但直弼也没想到庆喜会先下手为强,一番话说得如此出色。
也许他的潜台词是:我可不会在继承人问题上纠缠,结果因为有了私心,连该说的话都不敢说了!
直弼情不自禁地坐正了身子,说道:
“听您这么一说,我也放心了。感谢您的理解。”
“今天请大老来,还想问问这次签订条约一事……您老是从一开始就全部清楚吧?”
终于来了!想到这里,直弼马上两手伏地。
“我向您赔罪。”
“不知将军家作何考虑?你有没有问过?”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驿传奉书上没有写井伊直弼的名字。要是劈头盖脸地责备直弼的话,万一直弼来个顺水推舟,说那是堀田正睦和松平忠固擅自决定的,所以已将两人免职……所以,庆喜为了不让直弼有台阶下,故意设了一个陷阱。
井伊直弼可没那么笨,他早已觉察到这一点,内心一边佩服着庆喜的敏锐,一边不断鞠躬,口中重复着“我向您赔罪”
“现在道歉有什么用呢?依我观察,您老是不知情的,是备中和伊贺那些家伙强行实施的吧?是不是?”
直弼心头一惊,看来面前这位贵公子这么说的用意是,先假装为自己的立场辩护,然后再命令自己正式去获得敕许吧。
这么一来,问题就不是直弼赔罪那么简单了。
“今天在一桥大人面前,扫部头能做的只有赔罪了……其实,关于条约之事,不仅备中和伊贺,在下也是同意的。所以在下一直在赔罪……”
“哦?比我想象的还严重嘛!”
庆喜的态度变得有点咬牙切齿了。
“您老明明是反对的,备中和伊贺却强行实施了。所以,才会有现在的国难当头!然而您老竟然说,是在您老知情的情况下签的约!这样一来,将军家也会背上违敕的罪名!您老能说尽到了大老的责任吗?我倒要想问问您老现在的想法!”
面对这条理清晰的诘问,一贯油滑老练的直弼竟也一时语塞。
尽管如此,直弼也没有自乱手脚,他只是静静地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摆出很困惑的表情,再次深施一礼,口中说道:我给您赔罪!
其实,这时他心里很明白,道理上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庆喜的。所以,他只是适当地辩解说:
“我当时也很担心,也拼命反对……可是,当时反对的只有我和本多越中……毕竟寡不敌众,而且那时我刚上任,很多情况还不了解……总之,我给您赔罪!”
说完,他再次平伏在地。能伸还能曲,不愧是直弼。
庆喜深深地叹了口气,对方不停地赔罪,自己好不容易把声音提得那么高,想大大发作一番的,结果却好比出了个空拳,不知该砸向哪里。
“尽管如此,如果将军家真的违敕,那可是大事!这么大的事情,仅凭一纸奉书就能解决?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您老现在作何感想?”
“我给您赔罪!大老或老中肯定会专程进京解释。这之前一些不周到之处,请您多谅解!”
这么一说,庆喜也不好再发作了,因为直弼根本就不想逃避责任,所有的错他都承认,而且在不断地赔罪。
“好吧,总之,我是出于公心才这么说的,希望您老不用过多顾忌我的想法。要是您老已有打算亲自进京,自然更好。不过,进京最好还是明天就出发。”
“是,明天就出发!”
“好不容易去一趟,定要顺便把那些老中们好好地教训一番!”
直弼再次毕恭毕敬地深施一礼,退了出去。
总算平息了庆喜的怒火,直弼这时的心情很放松。他刚刚退出,久世广周以及其他在奉书上签名的老中们又蜂拥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