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梅田源次郎其旧主酒井若狭守忠义将于下月3日左右抵京的,是从十津川赶来并住在源次郎家的弟子野崎民藏。
这天,对于源次郎而言,好消息与坏消息相伴而至。
所谓好消息,是九条关白总算被免去了“内览”一职,而由近卫忠熙取而代之;所谓坏消息,是酒井忠义无视其劝告,依然前来上任了。
8月29日,江户幕府通过武家传奏之手向主上上奏了敕旨的应答书。
其措辞之郑重,有些出人意料。大致内容如下:
日前敕命下达至幕府及水户藩。造成此敕命下达之原因,相信在于幕府派至朝廷的陈情使者延误至今之缘由。如此,虽多有不恭,然使者延误进京之原因,在于十三代将军于前月即7月逝去,而并无他意。如今虽尚处丧期之中,然将立即派遣间部下总守为陈情使者进京,敬请朝廷关照如常。
此时,派往江户的鹈饲幸吉与日下部伊三次已将密敕交给了水户的家老安岛带刀并安全返回,因此京中志士的斗志更加高昂。
“是吗,酒井侯明日就要抵京了。大人,您来得真不是时候呀!”
在源次郎看来,对九条关白的罢免已经成功,给水户的密敕已经送达,尾张、萨摩,据说还有长州,都有意派出守卫宫廷之兵,而在此时刻,前来再任的酒井忠义却要被躲也躲不开的厄运缠身。想到这些,他深感旧主真是太可怜了。
“只能如此了,谁让其缺乏远见卓识呢!那些家老们都干了些什么呀!”
他曾打算听之任之,然而到了晚上,他又改变了想法。
若无君,则臣将安在……
如此不闻不问,总觉得对旧主缺少了点人情味。
根据他的判断,在马上就要开场的下一场戏中,所司代也好,町奉行也罢,肯定将会成为宫廷和志士们的敌人。这种敌人可不是一般的敌人。由于当下九条关白已经垮台,他们将被冠以“朝敌”这一日本人最为忌讳的污名。
此事绝不能放任不管……
一旦想好了就坚决去做,一切先干起来再说。源次郎就是这样一个人。
等不到天亮,源次郎便把头发剃成月代,重新结好发型,并将武士礼服穿戴齐整。
当时源次郎家中,包括他自己在内,共有第二任妻子千代子、前妻留下的13岁的女儿竹子,以及3岁的儿子忠次郎和1岁的女儿儒子等5人。
此外,还有女佣及弟子。不过,其奔放不羁的性格经常造成家计捉襟见肘。他的家徽礼服和武士礼服总会被千代子偷偷送到当铺,以换取待客的酒资。
“您又要去殿下家吗?”
妻千代子问道。
“不是。不过,这次去的地方的重要性仅次于殿下家。”
丢下这句话后源次郎出了家门,径直去了三条的蹴上。
按照惯例,大名从江户抵京后,首先要在三条蹴上的驿站解下行装,变换队列后进入藩邸。
“我就再行劝谏一次,如果不听,我也无能为力了。不过,如若不谏,那将招致不信。我可不能让人指责,说梅田云浜那家伙无情无义。”
此时的他仍然不知,自己书信的内容已一字不落地被自己及同志在京城的强敌长野主膳知晓,而且酒井忠义正为此烦恼不已。
为了酒井忠义队列的到来,他在蹴上等候了将近两个时辰。
当队列出现时,他有意站在驿站的入口附近,好让旧主一眼就能看到身着武士礼服的自己。
此刻的源次郎宛若一位少年,双眼闪烁着自负与期待的光芒,同时胸口也开始剧烈起伏。
然而,从轿中走出的忠义一脸痛苦的表情,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进驿站去了。
护卫中不少人看到了他。不过,没有一个人向这位倒霉后被逐的源次郎打招呼。
源次郎咋着舌头走进玄关。
“拜托,梅田源次郎有要事向大人禀报,可否代为通报?”
然而,没有人愿意进去通报。因为众人都曾有过被其过度的热情和英雄气概困扰的经历。
源次郎再次大声咋着舌头,重复道:
“拜托通报一下。事关大人自身,我必须面见大人禀报。事关大人自身呀!”
这下,入口处似乎有人影晃动。同时,源次郎的声音多少也传入了忠义的耳朵。这时,有人很不情愿地进去通报了。
听到源次郎的名字,酒井忠义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直到刚才为止,他还在反复掂量着源次郎和长野义言的事情。
义言执著地坚持,希望他在抵京的同时,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首先拘捕梅田云浜……
但这位源次郎却……
“门口有人大叫,说有事关大人自身之要事禀报!”
“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事关大人自身的要事……眼下处于多事之秋,忠义也不得不引起注意。
然而,当看到被带至另一个房间的源次郎时,他立即又涌起了些许的悔意。
眼前的源次郎异常亢奋。像往常这种状态时一样,他的双眼及双肩习惯性地出现了超常的激烈反应,声音也已失去了普通人的镇静。
“大人,别来无恙!今日拜见尊容,源次郎欣喜之至呀!”
说完,源次郎双手拍打着榻榻米,眼泪随即“哗哗”地涌出。
“哦,这不是源次郎嘛。看来你过得很不错呀。对了,你说事关我自身的要事,是指什么?”
忠义背过脸去,问道。
“大人!”
源次郎口无遮拦的声音再度响起。
“大人聪颖过人,乃匡世奇才,可为何又会走火入魔,不经仔细判断就来担任所司代之职呢?”
“……”
“大人难道不知道,当今之帝对于幕府无理至极的专横大为震怒吗?不仅当今之帝,自朝臣诸卿到天下志士,无不体恤圣上而将怒火积聚心头。如今已到称幕府为朝敌之关头。而大人为何还要来做这个所司代呢……”
忠义苍白的额头暴出了青筋。
“源次郎!”
“在!”
“这就是你说的事关我自身的要事?”
“正是!大人已处于是否背负朝敌污名的紧要关头,难道还有比此更加重要的要事吗?大人的老师山口菅山先生不是经常对大人说,日本国原本就不是德川一家之日本。若将其微小之私恩与朝廷之大恩相混同……”
“放肆!滚出去!”
一声怒喝,并非仅仅是忠义情感的爆发。
看来源次郎必须拘捕……
如此说来,如今的源次郎的确过于独善其身了。
看上去,与其说他是为了劝说旧主忠义,不如说他更陶醉于通过反复谏言,达到仁至义尽目的的满足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