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怀特。
连续两个星期,一直雷雨交加,这个晴天也就分外难得。太阳并不灿烂,但是柔和的光线穿过条状云彩,向四处弥漫;条状云彩横贯长空,仿佛一条条平行线。天空的色彩美得令人惊叹,各种深浅不一的青灰色云彩,仿佛都在竭力化作一片灿烂金光,把太阳遮住。这天午后,我信步出门。这个时候还不到败叶萧萧落的季节,但是花园已被落叶覆盖。落叶被雨水冲到路边,堆积在排水栅格上面,红色的、褐色的、黄色的叶子,一堆堆,一丛丛,既绚丽多彩,又和谐悦目。栗子和橡果雨点般纷纷坠下,吧嗒吧嗒打在砾石地上,那声音给人一种有点神秘的感觉。栗子落到地上,外壳绽裂开来,露出羞涩地躲在里面的油光光的褐色栗肉。
倾盆而下的滂沱大雨留下一幅非常壮观的景象。我走到桥边,观赏那泛滥的河水。河谷此时已成一片浩瀚湖泽,河水漫溢到了田野里的大树,树枝上仍有天火留下的余烬。河道只能从沸腾的流水看出一个大致轮廓。河水已经涨到石桥主拱洞的顶部,在桥下回旋翻滚。稍小的那个拱洞挡住河水去路,河水汹涌倒流,形成一幅更加惊心动魄的景象。风已经平息,除了河水的骚动声,四周一片静谧,但是向前再走几步,就可以听到几条小溪沿着幽深狭窄的河槽潺潺流动的声音,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这些小溪就会欢快地投入那条深河的怀抱,由那条深河把它们汇入大海。那时候,它们就到了安全的地方,不会再流失在土壤之中。
我继续朝着山上走了一段路:只见一群绵羊,大约五十头,正从路边一块田野穿过大路,走向正对面的另一块田野。它们紧紧挤在一起,背部构成一片绵延起伏的平面。牧羊人去追赶一头离群的羊,羊群一时停在了大路中间。一个农夫这时驾着一辆双轮马车走过来,被挡住了去路。他不耐烦地使用了粗暴的语言。啊,农夫!对于万能的上帝,哪件事情更加重要呢?!你不应该被挡住去路,还是羊群应该以它们自己的速度慢悠悠地走向对面那块田野?顺便说一句,羊群里的每一头羊,都是满脸悲哀神色。也许,它们已经隐约知道自己的命运。
现在大约是4点钟左右。两组耕田的马正离开一块农田,踏上回家的路。马的主人对它们照料得非常好。我从未见过比它们更加健美的马,它们的毛皮光滑闪亮;双胯肥硕健壮,只要真正用力一拉,足以动摇整幢房子;它们的四蹄虽大,步履却十分轻缓;看得出,它们虽然高大健壮,性情却是十分驯顾。第一组耕马由!个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的老汉牵引,老汉年纪在七十至八十之间,我认识他已有许多年了。每次见到我,他总要乐呵呵地跟我聊上几句。我对他说,他应该为这些马感到骄傲,其实我也知道,他确实感到骄傲。他每个星期只挣十八个先令,既不回顾过去,也不展望未来,除了自己那个小村庄,对于外部世界几乎一无所知,但是他感到幸福。幸福?是的,至少是相当幸福。
走在第二组耕马旁边的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手里一根马鞭几乎是笔直地举在肩上。如果把这个少年放回到他以前那些同伴,那些在村头街上闲荡的青少年中间,他会和他们一样令人讨厌,但是现在身上担负起了责任,他即使从他们中间走过,也会形同陌路人!样,一个都不理睬。
我看着这马群走进农场大院的大门,大门在它们身后砰然关上。我倚在门上看了一会儿,然后在日落时分绕着赫兹尔森林漫步回家。那条小径紧挨着一块农田,小径两边是两排树木,其中大部分并不高大,但是也有一些已经长得十分高大的榆树。
每个极为平凡的景物都蕴含着某种力量,足以满足我们的一切渴望!而且不止于此,每当我离开这片田野,看着田野四周那些树梢绵延形成的曲线,总会觉得那里面有着某种东西,是我永远无法穷尽的。这种魅力不同于偶然之间匆匆看到的“景色”。山巅也好,飞泉也好,这样的景色都是一种意外。我却能够孤独一人,与我的田野厮守一两个小时。这时候,我的心中不但会升起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孤独感,而且还会体验到一种宗教意味的宁静,使我战胜!切烦恼和怀疑。
1814年,在《漫游》第一卷中,最后有这样几行未经修改以前的诗句:
……那些羽毛,那些野草,
还有墙头上的那些高高的针茅,
裹着一层露水和无声的雨珠,银光闪闪,
在我有次经过的时候,在我内心纷扰的思绪中。
留下了那么安详宁静的形象。
那么安详,那么宁静,而且那么美丽,
毁灭和变迁在我们心中造成的悲哀和失望,
转瞬即逝的人生际遇在我们心中留下的痛苦,
这时都变成了无聊的梦幻,
在沉思冥想中不再有存身之地。
(汪梅琼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