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整军后,曾国藩信心十足,准备向新败的太平军西征军发动攻击。西征军曾天养部闻湘潭大败,恐湘军乘机进攻被太平军占领的沿江诸城,乃由宜昌东进,经澧州、安福,收集湘潭溃军。林绍璋败后,经靖港、岳州,亦收罗残军,向西进的曾天养靠拢。行至常德,闻曾天养已东进来援,遂留驻常德。不久,两军会合,一起转回岳州,高垒深壕,准备与湘军决战。
曾国藩闻知太平军在岳州加强了防务,先命塔齐布7000人马迅速赶至岳州城下,让罗泽南、周凤山率军为后援。咸丰四年六月三十日(1854年7月24日),两军会战,太平军失利,连夜弃岳州退守城陵矶。
城陵矶是长江通洞庭的一个极险要的军事要塞,易守难攻。太平军占领城陵矶,湘军几攻未下。七月十六日(8月9日),湘军水师褚汝航、夏銮、清军登州镇总兵陈辉龙、游击沙镇邦等飞舟顺水乘风攻至城陵矶,江风呼啸,清军水师突入太平军的防守圈内。太平军奋勇冲杀,湘军水师指挥失灵,进退两难,被动挨打。结果,湘军惨败,褚汝航、陈辉龙、沙镇邦、夏銮4人皆被打死,水师丧失大半,战船数十只或沉或降。后队杨载福赶来,水师已溃不能战,只得退回岳州。
七月十八日(8月11日),湘军陆师塔齐布进攻城陵矶,曾天养率军抵抗,两军展开前所未有的恶战。塔齐布与曾天养都是两军中的善战拔尖人物,他们指挥的军队都不怕死,两军殊死冲杀,各不相让。恶战之中,曾天养与塔齐布突然相遇,他拍马挺枪与之交战,塔齐布毫不示弱,二人马去枪还,犹如古战场上的两员猛将,杀得两边兵将直了眼。
曾天养在太平军中,威名赫赫,他是广西壮族人,参军时已五十余岁,骁勇异常,屡战皆捷,被誉为“飞将军”。所部称“虎头军”,因功封为秋官正丞相,为太平军西征军主要将领。西征以来,率兵攻克江西南昌、丰城、瑞州、饶州、乐平、景德,安徽东流、建德、集贤、桐城、舒城,在庐州击毙江忠源;转战湖北,克黄州,破吴文镕部,又连克汉口、汉阳,取孝感、云梦、德安、随州、安陆、宜昌;继援湖南,克澧州、常德。曾天养有勇有谋,虽年已六十,但每战必身先士卒,武艺精湛,无人能敌。
然而,城陵矶之战,遇上塔齐布,也算碰上了强敌。塔齐布是湘军第一员猛将,善于骑战,精于马术,他是满洲镶黄旗人,依然保持着入关时那种剽悍的气质。
二人激战多时不分胜败。曾天养怒睁豹眼,越战越勇,突然一矛刺中塔齐布战马,一个颠扑,塔齐布几乎摔下马来。塔之亲兵在同一瞬间,从曾天养背后猛刺一枪,曾天养猛一回马,其坐骑即被刺中,马蹶人倒,被塔齐布挺矛刺中,壮烈牺牲。
曾天养的牺牲,是太平天国的重大损失,西征军闻知皆痛哭失声,为之“茹斋六日”,洪秀全追封他为烈王。城陵矶主将牺牲,顿失斗志,只好败退武昌。
城陵矶战后,曾国藩指挥水陆并进。水师连陷嘉鱼、金口,湘军将士扬眉吐气,逢阵皆露立船头,不披甲胄,不避枪弹,一路杀来,直达武昌城南数十里下泊。陆师从岳州出发,经蒲圻、咸宁、山坡、纸坊,直达洪山一带。
水师达金口时,曾国藩召集众将,议攻城之策。罗泽南提出,陆路分兵两路,一路攻洪山;一路攻花园。他说,花园的太平军有精兵两万,设有三座大营,若攻其洪山,花园太平军必起而援助,罗泽南自任前锋,先攻花园,余兵扼堵洪山,协其攻克花园,武昌即成为孤城。曾国藩同意了他的计划。
咸丰四年八月二十一日(1854年10月12日),罗泽南挥军进攻花园,太平军凭借临时搭起的木城,架炮轰击,罗军伏地前进,待攻至木城前,太平军竟溃乱而逃。罗军乘势夺取了数十条大船,连续攻克了三座大营,两万太平军几乎不战而溃,第二天,继攻鲶鱼套,经过小战,也轻易取得。花园太平军溃败,塔齐布率军攻洪山,洪山守军坚决抵抗。得知花园溃败,此路太平军知不能守,也纷纷退避。塔齐布下令攻击,太平军多跳湖奔逃,降者千余,洪山亦克。
湘军兵临武昌城下。
太平军武昌守将为黄再兴、石凤魁、韦以德等人,或则文员,或则国宗,皆不习战事。当曾天养牺牲,湘军水陆北上达金口时,国宗韦以德首先逃离武昌。太平军在武昌城的守卫部队尚有千余战船,陆师万人以上。但黄、石等人无指挥之才,官兵也悲观失望,在太平军失陷花园、洪山的第二天夜里,便弃城逃走。长江上游最重要的重镇武汉,就这样轻易地丢给了湘军。
石凤魁等人是在少量守护部队的保护下私逃的,汉水里的大批船只、数千水军及城里的守卫部队皆未得到撤退的消息。天一亮时,湘军攻城,城里的守将早已逃跑,守军大乱。湘军登上城墙,打开城门,一捅而入。
凶猛的湘军逢人便杀,太平军尸横满街,血水成河。被禁闭在汉水里的船队遭到湘军的猛烈射击,或被射杀,或被赶入水中淹死,水师受到毁灭性打击。
曾国藩于当日在诸将官的拥护下进入文昌门,见到这湖广第一名城已为自己收复,心里感慨万端。
武昌被攻占的第七天,湖广总督杨霈向咸丰报捷。又过了6天,曾国藩才详细地向咸丰奏报了湘军进攻花园、洪山及攻克武昌的战况。
咸丰闻报,高兴得比曾国藩还要厉害。他简直不敢相信曾国藩一个文员,率领编练不足一年的湘军,竟把武汉攻克,收复两湖大部失地。看过奏报,立即下旨,任命曾国藩为湖北巡抚。他兴高采烈地向大臣们说:“不意曾国藩一书生,乃能建此奇功!”还在谕旨中表示:“获此大胜,殊非意料所及。朕惟兢业自持,叩天速赦民劫也。”
随后,又下旨封赏湘军将领。胡林翼升为湖北按察使,罗泽南为浙江宁绍台道,彭玉麟为广东惠潮嘉道,杨载福擢常德协副将,鲍超升为参将,李元度、李续宾、郭嵩焘、刘蓉、陈士杰等人都有升迁。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喜庆荣升之时,又一道上谕弄得众人晕头转向。在收到授曾国藩署理湖北巡抚的第七天,曾国藩跪听的又一个上谕是:“曾国藩著赏给兵部侍郎衔,办理军务。毋庸署理湖北巡抚。陶恩培着补授湖北巡抚,未到任之前,湖北巡抚着杨霈兼署。曾国藩、塔齐布立即整师东下,不得延误。”咸丰帝还在曾国藩的奏折上批道:“朕料汝必辞,又念及整师东下,署抚空有其名,故已降旨令汝毋庸署理湖北巡抚,赏给兵部侍郎衔。”还怪曾国藩的奏折不署加封的官衔(即署湖北巡抚衔),故说是“违旨之罪甚大,著严行申饬。”
上谕改变了初衷,收回署理湖北巡抚的旨意。曾国藩本来就是侍郎,上谕又说“赏给”,纯是空头人情,曾国藩的官职丁点未动,还落得个“严行申饬”。更让曾国藩恼怒的是,署理湖广总督杨霈未有寸功,却因武昌收复而实授总督,一直与曾国藩作对、反对编练湘军的原湖南按察使、新授江苏布政使陶恩培竟实授了湖北巡抚之职。
是何原因?上谕解释,因曾国藩立即要率师东下,“署抚空有其名”。然而,当时清军、湘军中的授衔,哪个不是“空有其名”呢?所以,还是令人费解。究其原因,咸丰帝是在遵奉大清祖训,即不肯把地方督抚大权交给手握兵权的汉人控制。此后,曾国藩率军艰苦奋斗,仗越打越大,声名越来越高,清政府对他也越来越不放心。使他在若干年内,处于客军虚悬之地;以后虽授以地方大员之位,仍是不断发生龃龉,对他游移不定,甚或加以打击,使曾国藩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甚是尴尬。
曾国藩攻取武昌后向咸丰皇帝奏报了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即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推进方略,先经营湖北,再以两湖为基地,进取江西、安徽,步步逼向太平天国的大本营南京。眼前需要休整部队、补充兵员、调集粮饷,作好再度战斗准备。曾国藩提出,太平军的主要兵力部署于长江两岸,实力并未根本丧失,湘军虽取得武昌城,若全军东下,失去后方供应,必然陷入困境,造成难以估计的后果。但是,咸丰皇帝却拒绝接受曾国藩的正确意见,下旨令湘军立即东下,曾国藩不敢违旨,只得提兵东下,果然陷入了军事困境,几乎全军覆没。只是在东进的第一仗——田家镇一战再次取得胜利。
当武昌失守消息传至天京(即南京),使太平天国领导人洪秀全、杨秀清等甚为震动,送下令锁拿黄再兴、石凤魁,押回天京。令燕王秦日纲前往田家镇布防,迎击湘军的东进。
秦日纲率领3万人马西上,行至湖北蕲州,召集各地的军队和自武昌败退的军队。不久,石祥祯、韦俊、林绍璋、石镇仑、周国虞等部皆到达蕲州。武昌败退的军队,也陆续到达万余人。秦日纲在蕲州召开军事会议,商量战守事宜。大家都认为,湘军占武昌,势必东进,犯天京。但湘军水陆充其量不过3万人,而且连连战斗,未得休整;太平军目前集于蕲州者已过5万人;从蕲州至武穴,关隘甚多,充分加以利用,正是歼灭湘军的大好时机。
韦俊、周国虞等进一步提出:蕲州、武穴之间有一险镇名曰田家镇,位于长江北岸,隔江相对的是半壁山。此处江流湍急,地势险要,在此布置人马,是歼击湘军的好去处。最后,秦日纲决定让检点陈玉成率军驻守蕲州,其他诸军全部驻守田家镇,准备在此全歼湘军。
正如太平军诸将所分析的那样,田家镇的确是武昌以东的军事重镇。该镇是一个有5000人口的大集镇,商贾繁盛。对岸的半壁山,孤峰雄立在大江南岸。山下一条大道,通往瑞昌;山南麓有一条发源于幕阜山,流经通山、兴国的富水,在此注入长江。入江之处是富池镇,下走30里,便是武穴。咸丰三年一月(1853年2月),太平军在此大败两江总督陆建瀛,如今主客易位,太平军要在此阻击湘军。
秦日纲率领4万人马赶至田家镇,侦察之后分兵两处。秦日纲、石祥祯率两万人马驻守田家镇,韦俊、石镇仑、周国虞等率两万人马守卫半壁山。
韦俊等来至半壁山,对防守进行了精心安排。韦俊、周国虞等将领皆非泛泛之辈,韦俊是北王韦昌辉之弟,又名韦志俊、韦十二,年方28岁。太平军起义初,随兄起义。他虽是国宗,但学问、见识都很高,打起仗来也颇英勇、果敢。自起义以来,参加了许多次恶战,表现突出,战功卓著。湘军成军后,与之进行了几次战斗,知湘军非绿营军可比;曾国藩等将领也非一般清朝官吏,对他们不能掉以轻心。这次作战,他是半壁山两万兵马的主将。他让石镇仑率军8000人至半壁山脚安营,林绍璋率5000人驻守富池镇,周国虞率6000水军扼守江面,自己率其余兵马扎营半山腰,总领半壁山战场。他向部队下了死命令:掐死湘军水陆去路,绝不许后退。
韦俊、周国虞等还怕挡不住湘军水师,提出可在江面上设一道拦江铁锁,以阻湘军的战船。他们也知当年东吴阻挡晋军、后晋阻挡后汉,都用过铁锁挡江之法。然而,铁锁如何架法?为什么当年吴、晋的铁锁又未锁住大江?唐代大诗人刘禹锡《西塞山怀古》,悼念当年吴国在田家镇的上游黄石设拦江铁锁,还是被晋国大将王浚打破,落得“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最后大家认为,战守之具全在运用,没置拦江铁锁,用以阻挡湘军水师,绝不会出现“金陵王气黯然收”的那种下场。
太平军里有的是铁匠、木匠,周国虞等人找他们来一同商量。大家七嘴八舌做出了决定:做成6根大铁锁,南拴半壁山,北系田家镇,横截大江江面。锁下每隔10丈安一只大船,首尾以大锚固定,铁锁也固定在船上。每隔3只大船再设一个大木排,承受铁锁的压力。按此计议,周国虞布置铁匠打锁、木工造排,10天以后半壁山6道拦江大锁造成,像6根玉带,捆住了滔滔大江。
北岸田家镇的布防与南岸半壁山大体一致。
咸丰四年九月十三日(1854年11月3日),湘军水陆从武汉出发,分兵3路东进。湖北军在固原提督桂明的率领下,沿江北岸推进,为第一路;湘军水师顺流而下为第二路;湘军陆师沿南岸前进为第三路。湘军陆师离开武汉后又分为两支:塔齐布一军经武昌县进攻大冶,罗泽南一军经金牛堡进攻兴国,两地取胜后,合军进攻半壁山。
曾国藩亲自指挥水师沿江东下,经葛店、黄州,于第三天到达道土洑。接到前军探马报告:前站是蕲州,有太平军陈玉成守卫,水陆号称万人,主要是陆师,仅少量水师。湘军前锋塔齐布现达金牛镇,听候进军命令。
曾国藩与彭玉麟、杨载福、刘蓉、郭嵩焘等研究之后,下令塔齐布与罗泽南分别进攻大冶和兴国,引诱陈玉成援救,水师趁机冲过蕲州。
塔、罗两军接到战令,立即向大冶和兴国发动进攻。陈玉成果然亲率4000人马援救兴国与大冶,而塔、罗兵进神速,不待陈玉成赶到,已分别攻下两地,合军向半壁山前进。
曾国藩知陈玉成率兵援救兴国与大冶而去,先是企图一举攻下蕲州城,结果进攻几次皆未成功,遂改变策略,采取越寨攻敌之策,舍弃蕲州而不攻,顺流直驶田家镇。杨载福的先锋营首先到达田家镇,猛然看到江面上有黑黝黝的6根大铁锁拦在江面上,铁锁后面布置着太平军的水师。杨载福明知铁锁难过,急令后撤,太平军水师大炮齐轰,几条战船被打伤,许多湘军士兵落入江中。
曾国藩也无过锁之策。他发出命令,先让陆师进攻半壁山,或能夺得半壁山,从岸上除掉铁锁,水军开炮,为陆军助战。
罗、塔两军依令分别攻打半壁山和富池阵。太平军依险顽强抵抗,湘军先有武昌之胜,打起仗来也格外勇敢。经一天激战,双方死伤很重,罗军方攻下山脚的营盘,太平军退回山上。塔军经两天激战,攻下富池镇。第二天,秦日纲、韦俊亲自指挥,反攻湘军,血战竟日,太平军大败,退回对面的田家镇,半壁山战斗结束,这天是十月初七日(11月26日)。
这时,湘军水师也部署了破坏江上铁索的计划。彭玉麟、杨载福指挥战船,集中火力轰击太平军的江面水师,同时轰击铁锁下的船只和木排。在强大火力的掩护下,湘军驶出一队船只,分别驶至铁锁之下,以巨锅盛满油脂,置于船上,将大铁锁烧红,用巨斧砍断。
太平军见湘军欲断铁锁,水陆两军同时出战,拼命阻挡。战斗在江面和两岸同时进行,异常激烈。烧锁的湘军船只多次被炮火击中,巨锅里的沸油烧着了战船,另一只燃油的战船再冲上去,继续烧锁。
此时,占领半壁山的湘军,利用山上大炮轰击江面上的太平军水师。
十月十三日(12月2日),拦江铁锁被焚断,湘军水师攻过田家镇,沿江焚烧太平军的战船,被毁达4500余只,长江江面,一片火海。太平军西征的战船不下万艘,经湘潭、岳州、武汉、田家镇几战,九江以上的战船荡然无存,水师大体瓦解。
田家镇一战,太平军水陆大败,伤亡巨大。于十月十三日(2月3日)退向黄梅。十四日(4日),蕲州守军也败退广济。湘军陆师尾追至黄梅与广济之间的双城驿,两军再次交锋,太平军再败,退向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