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柏豪仰望南京这片灰蒙蒙的天空,心想着蔡立峰的话:“‘鸽子’希望和你一起去南京潜伏,她现在正在靠近目标,只是无法确定状态,如此如雾里看花,你需要帮她,拆穿共党玩弄的花招。”“可是。”“可是什么?你是领袖的卫士,这是你光荣的任务,你不是刚入党的青年人,我也没必要和你废话,在领袖这里只有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别怪我不讲情义!”
想到这里,钱柏豪忍不住“呸”一口吐在了地上。领袖的任务?那曾被血染的南京,那曾圣洁的政府就像百万中国人一样匍匐在日寇铁蹄下,而他所崇敬的领袖却依然要用鲜血洗刷那本污渍的山河。自从文婷走后,柏豪虽嘴上与金戈对立,可心里却愈发清醒。自己与金戈此时虽有不同的信仰都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都爱着同一个女人—“柳文婷”。
他坐在长长的世界上,用火柴用力的擦划着,点燃了一只长长的香烟,默默地向着灰蒙蒙的天空吐着灰蒙蒙的烟圈。他从小就是个灰蒙蒙的孩子,这种色彩来自于他的家庭,他的出身他的母亲。
对于他的父族是带着浓浓的官僚主义色彩的,与金戈爷爷与邓世昌抵抗外夷不同,柏豪爷爷则是和李中堂一起治内的。而他爸爸钱茂发却是这个家族的叛逆者,他早年循着状元实业家张謇的路子开办了东安最大的洋行—“茂发洋行”。
他的父亲有一群娇妻美妾,可是对外也只是让正室夫人出场以表示自己对资本主义的支持。偏是这些夫人竟没有一个能生儿子的,这让父亲感到十分惆怅。就在此时,钱茂发去翠羽亭喝酒,半梦酒醉时看见了面如桃花的母亲一人一古琴的卖唱女水月。这不过是富家老爷与风月女子的一段露水情缘,可水月却真出了格,挺个大肚子跪在了钱府的门口,让钱家颜面扫地,气得钱老爷子险些没背过气去。钱家是不会容许这样身份的女子进入钱家的,何况钱家不缺孩子,只是他们没能想到水月诞下的却是他们钱家唯一的男孩。
当他们再次寻到钱柏豪时,他已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抱着一把古琴,蜷缩在路旁要饭,这就是钱家的大少爷。在他的记忆里家里很少见父亲,而家里的所有人都这样叫他“喂,我说那个小乞丐,哈哈哈哈。”然后在冷眼中漠视。家里的姊妹与他一起无论谁犯了错挨打的都会是他。而那个对外所谓的“他的母亲”却在一条条带血的鞭痕里嗤笑着忘却了痛是一种什么滋味的他。他只有拼命努力的读书,为自己开辟一条征途。那年他十五岁,认识了金戈,也认识了文婷。
对于柏豪来说,金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有一腔理想与抱负,与他成为要好的朋友是一件愉快的事。两人迅速成为了好兄弟,也了解到了他有一个漂亮的未婚妻。“有时间可要把弟妹介绍给我看看。”“放心,很快就会见到你嫂子的。”
那是一个下着秋雨的夜晚,一个秋一样的小女孩被打湿在秋雨里。她很美,美得就像是树上的枫叶。她迷路在了枫林中,迎面走来了钱柏豪,静静的看了一眼轻轻的问了一句,这一眼却是柏豪的一辈子。然而事实就是那么残酷,这个女子就是金戈的未婚妻柳文婷。
至此之后,他与金戈的交往愈加密切,三人也成了密不可分的好友。金戈经常打趣地说:“你天天都赶着文婷来的时候来,成心搅局是不是?”
柏豪笑了笑:“我比她来得还勤,我比她还关心你。”
在事实上他是希望能多些机会,与文婷接触。
那一年他十六岁,金戈十六岁,文婷十四岁。他们准备冲上街头游行示威这是许多学生都会做的事,可商人却是最期望安定的,虽然他们横发了战争财。那一次柏豪被父亲狠狠的打了,只见他的臀部已血肉模糊,父亲也打他累到没了力气,打到他两三个月没能下床可是柏豪没皱一下眉,没说一句求饶的话。“活像你贱种的母亲。”所谓的母亲翻着白眼,将伤了的他关进湿冷的屋子中。
“你不就是我的母亲吗?”柏豪冷冷的回应着。
阳光从木板的缝隙间,将一丝温暖传递给屋子。文婷也像一缕阳光一样照进他阴冷的心门,没有人愿意理这个面如死灰的的人,唯有文婷为他送来了药膏,那一次他流泪了。
20岁那年,他与金戈从黄埔军校毕业,他选择了加入军统守着东安城守着文婷。而金戈踏上异国深造奔赴战场。那几年,他尽了全部心力照顾文婷。每当洋行有新式样的物品,或有什么战利品他都会带给文婷,可文婷的反应依然淡淡的。
24岁那年的那一天,有两个日本人男青年围住了文婷,钱柏豪依旧挺身而出,被打成了重伤。
“柏豪你这么做值吗?”看着文婷满是心疼的替他擦着额头上的伤,柏豪一把抓住她白嫩的双手。
“为了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文婷也好像僵住了一样并没有放开他的手。
只听见屋外传来了丫鬟的叫声:“二太太,老太太要你和钱先生去堂屋。”他们的亲事是从小定下来的,下人们也就这么叫了。文婷像通了电一样猛地挣扎开来。
“对不起我是金戈的妻子。”说罢柳文婷转过身,走出了屋,只留下柏豪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钱先生来了。”老太太的声音很庄重,又略带阴森。
“我是金戈的好兄弟,金戈不在身旁,您只管把我当成您儿子,在您老面前我那敢自称先生呀。”
“钱先生言重了,今天你救了我金家的儿媳,这是您应得的报酬。”便让下人托着个散碎的银圆盘子,走到钱柏豪身旁。
“您这是对我的一种侮辱,且不说我们茂发洋行不差这些钱,单凭我答应金戈替他照顾文婷,这钱我是要了便是说说不过去的。”柏豪将盘子推开。
“柏豪,这钱你还是收着吧,是伯母的一片心意。”文婷将盘子再次递到柏豪面前。
“文婷,这样称呼钱先生是不礼貌的。刀子就要回来了,我想等他回来你们就把婚礼办了。”
“伯母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不仓促了,你早就应是我的儿媳,这样你住在这名正言顺的,名声好听些。”柏豪总觉着老太太满意的笑里透着点什么。
“那我应该恭喜您了,钱我就不要了,到时候讨一杯喜酒喝就行了。”
“那是肯定的,文婷出去送送钱先生。”接着文婷便送柏豪到了门口。
文婷用充满歉意的眼神望着柏豪想要说些什么“不用说了,我懂。”柏豪摆了摆手。
“无论你喜欢或是不喜欢我,我都喜欢着你。你爱谁是你的权利,但我爱你却是我的权利。这些话你权当没听过吧。权当我替金戈为你出了这口气。”柏豪潇洒的走了,没留给她任何机会。
回到家中,那个叫曾经冷冰冰的母亲也变作欢笑模样,那些妖精似得姨娘也围在他的身旁。“哎呀呀,痛不痛呀,这里都划伤了,心疼死娘了。”
“如今我掌家,娘也知道疼我了?”他依旧冷冷的讽刺着。
“儿子是娘的心头肉,怎么不痛。”便一路跟着上楼梯柏豪却被冷冷的关在门外。
在随后的那些年中,他的亲人全都在战争中死去了,包括那个母亲,也在回娘家的路上失踪了。而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文婷。
“如果我还活着,我嫁给你”“我等你。”这是文婷为他许下的承诺,可文婷却选择了类似于自杀的方式,又为了证明什么,真是可笑。
柏豪将烟头扔在了地上,从内兜里掏出了那枚铜质奖章,抚摸着:“文婷你告诉我我哪里比不上金戈?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一缕阳光,有了你我的世界才有了颜色。我也要多杀鬼子为你报仇,如果日本人不出中国,我宁愿不做领袖的卫士。”
灰色的天空中飞悬着一只灰色的和平鸽,这是他第一次违抗上级的命令。那字条上赫然写着:
一天后,几个日军专家,将赴南京,进行毁灭性活动。
他对这灰色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