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阿律自然答应,“小鱼儿,你热情并且富有爱心,有担当、有责任感,正义感也很强,这些都没有错。但是,有时候热情过剩,也是一种拖累。反倒是冷漠,可以成为一件外衣,把我们包裹在里面,专心之至、自私自利,这才是这个冷酷世界上,最起码的担当和责任——是在对你自己负责。”
“又是老一套。”小鱼儿露出了一脸的无奈,“阿律,为什么我们每次都要在这件事情上大费口舌,争执不休!既然谁也拗不过谁,那就互相妥协一下。”
阿律显然不想:“可你妥协过吗?从来都没有!”
你进我退,小鱼儿只好做和事佬:“好好好,那今天权且你说,你说我听,我就听着。”
“我说就我说,”阿律便开始连珠炮似的问责,“小鱼儿,你用力过猛,你知道吗?放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不享受,非得把日子过得惊涛骇浪,干什么都是人一分,你十分,你这是严重的不守恒!”
小鱼儿点头,继续听。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就像一个脸都没洗,就直接跑出去见人的人。稀里糊涂、浑浑噩噩,永远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小鱼儿挨着骂,咧着嘴笑了,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
“你还笑?真不知道你怎么笑的出来!有时候,我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你干吗就非得拿你那张热烙饼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那也得别人念你一个好啊。”
阿律一边说,一边又举起桌上的破铁皮玩具:“可是,你看看这个,别人念你一点儿好了吗?”
遭到质问的小鱼儿,愈发嬉皮笑脸,一口文白朗朗以对:“嘿嘿嘿,咱们这是在开店接客嘛,迎南来北往、老幼妇孺;听五味人生,看世间百态;每见是非当表态,偶遭得失莫关心,千金散尽还复来,只愿长醉不复醒。咱们开的是酒馆,可不就是这些个理儿吗?”
是就怪了,阿律今天晚上一点儿也不想跟小鱼儿开玩笑。
小鱼儿越是放松,越是想蜻蜓点水,浑水摸鱼,阿律就越生气、越火大、越严厉。
“所以呢?这里,这个海边小酒馆,就是你小鱼儿的戏台子吗?你在上面演一折子壮怀激烈,二折子壮士扼腕。你回回都是壮士,我回回充当腕。你回回爽翻天,我回回惨透了!”
小鱼儿被阿律说懵了:“什么什么?什么叫我的戏台子?阿律,你这样说就有点儿过分了。”
“事实就是如此,我一点儿也没有夸张!”阿律丝毫不肯妥协。
小鱼儿瞪着阿律:“从来就没有什么戏台子!阿律,这件事我们已经聊过很多次,我说过,在海边,在我的酒馆里,我永远也不可能做到,明明知道有人将要受伤害,需要被保护,只是举手之劳的一把搀扶,却不出手。而你,却因为害怕往自己身上揽事儿,就好像轻轻拨开麦田里的麦穗,若无其事地从那里面穿了过去。”
阿律一脸痛心疾首:“姑娘,我看你是真没吃过亏呀!”
小鱼儿并不认同:“只活自己活的,只要自己要的,这是行不通的。既然我们选择开店,就不能对客人不闻不问;既然我们选择鼓楼,也不能对身边的人置之不理。我关心他们不是为了什么,也不是因为他们是谁,我关心他们,仅仅只是因为关心。”
既然如此,阿律只好摊牌了。
“好啊,你拿你的热烙饼脸贴别人,我拿我的贴你,可我的脸也不是一夜之间凉下去的。这么长时间,该说的,我也说的差不多了。这个酒吧做到现在,钱,没赚到;人,也不怎么讨好。这个季度的房租交完了,账上还剩下不到一千块。下个季度呢,怎么办?夏天已经过去了,冬天马上就要到了,生意差了,熬不过去的。店是你开的,盘店的钱至今还欠着你妈妈。既然如此,你最好早点儿想清楚,做一个决定。要么,把店盘出去,换一份正经工作,要么,把我蹬了,换一个男人。也许还有别的男人,愿意为你做牛做马,但我阿律,已经不是其中之一了。”
阿律一口气说完一通话,最后留下一道选择题,他看似一点儿余地都没有的样子,彻底把小鱼儿搞懵了。
“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阿律一脸笃定:“没什么意思,就两个选项,你只能选一个。”
小鱼儿越发慌乱:“哎,哎,阿律,你说什么呢?你别闹了啊……哎,时候也不早了,该休息啦,明天还得照常营业呢。”
阿律一脸认真:“我没有开玩笑。”
小鱼儿仍然不肯相信:“喂?真的假的呀?我吓大的啊,喂喂?”
阿律用沉默对抗着小鱼儿的滑稽。
于是,小鱼儿只好冷静下来,开始整理思绪:“阿律,我知道,今晚我搞砸了小鸟的求婚趴,包场费泡汤了不说,还得贴进去一大笔前期筹备,外加酒水材料费,你要是心疼,你就骂,一肚皮脏气不泄泄要憋出病来的。我也说了,我洗一个月的杯子、拖一个月的地。你骂骂、吵吵、闹闹,再不行你打我一顿也行,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跟我分手啊?”
“不仅仅是因为今天晚上!”阿律只好继续解释,“小鱼儿,开店这么长时间以来,每一次,你把事情搞砸了,不管多烦、多乱,我都硬着头皮出来替你扛、帮你顶,给你擦屁股,回过头来,还得安慰你、鼓励你,容忍你发脾气。我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因为我爱你!可是现在,我真的累了、疲了,也倦了。好话不听,歹话不顾,你是油盐不进,我是束手无策。”
“那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要跟我分手呀,我不分!”
“分吧……”
“不分!不分!我就不分!”
“分吧……”
一个任性,一个固执,驴唇不对马嘴。
虽然以前阿律总会在一些看不过眼的事情上跟小鱼儿发生争执,但是,像今天这样激烈地要求分手,还是第一次。
小鱼儿也知道,阿律这个人,言出必行,这个决定必然已经在他心头盘旋了很久,一旦说出,那就是覆水难收。
面对要动真格的的阿律,小鱼儿有些动摇了:“阿律,你可以选择不开店,但我不能啊。我跟你不一样,一没学历,二没手艺,三没背景,四没后台,除了开酒吧做这点儿小生意,我还能做什么啊?”
“这世上三百六十行,能做的多了。”
“可是对我而言,只有开酒吧啊。除了开酒吧,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会做的、想做的。虽然这酒吧开的,可能在外人看来,也不怎么成功,可至少在这酒吧里,我觉得我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
是啊!国家需要领袖,天地会需要陈近南,偌大的世界,除了海边,小鱼儿想不到,还有哪里会需要她?
这道题,无从选。
阿律用沉默对抗着小鱼儿的不依不饶,小鱼儿只好打破沉默,试着询问阿律:“那不开酒吧了,你去哪儿呀?”
“我去老猪那儿……”
“你们都已经商量好了?”
“嗯。”
小鱼儿有点儿诧异。
“你居然背着我,已经跟老猪商量好了?”
“我现在说出来,就是没有背着你。”
“那你的艺术梦想呢?你应该画画,不应该去给他打杂。瞅瞅他那张嘴脸,还不是看你名校毕业,拉你过去给他充门面、壮声势。他在忽悠你呢!”
有关小鱼儿对老猪的这些指控,阿律一言不发。他不是那种嚼舌头根子的人,也不想为这种事跟小鱼儿争执。
小鱼儿却还在作无望的挣扎:“阿律,我就当你今晚是因为生气,在跟我撒娇。你气出完了,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好不好?”
“我没有撒娇。”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阿律也是一脸破碎的表情,“小鱼儿,我是真的想走了……”
小鱼儿呆呆地看着阿律。
阿律心里最痛楚、深邃和隐秘的那一部分情感,开始往上涌,痛苦折磨着他。
“你知道吗?就在刚才,你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忽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就好像上辈子,天上掉下一个你,跟我说着热血的话,又大声,又激动,一脸的青春无敌,骄阳似火,年轻得叫人嫉妒。然后,我就疯了。然后,我就再也没有正常过了。”
仔细一看才发现,阿律现在的脸,那真的是一张备受折磨的脸。折磨他的,不仅是生活本身,还有他心里想的,以至于他此刻浑身散发出一股悲怆的气息。
“现在,是我想正常了。”阿律给出最后的结论,虽痛苦,但决断。
“不,不,我不接受!”小鱼儿也彻底崩盘了,“阿律,我求你,我低到尘埃里求你,不不不,我就是尘埃。我现在就是尘埃,我求你,别走,留下来。开酒吧是我的梦想,但也不妨碍你在这里画画。”
“对不起!小鱼儿。我想,我是经历过太多的失败,一次次从虚无当中走出来的人,已经不知道什么叫作热情了。”
阿律现在是一门心思要走。生死与共什么的,都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小鱼儿低着头问:“那就是说,无论如何,你都要走吗?”
“小鱼儿,上帝宠你,给了你一颗孩子般干净的心灵。我也宠你,所以现在,我要让你看清楚,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天真纯良,可以只顾着自己的喜好厌憎。你要是不相信我今天晚上说的这些话,那你就一个人扛一段时间看一看,你就会明白,一直以来,我扛得有多累。”
没想到,阿律的这最后一番剖白,一不小心碰触到了小鱼儿的底线。
那种叫作自尊心的东西,噌的一下子,像一只铁刺猬身上的钢刺,通通倒竖开来。
小鱼儿突着眼睛说:“阿律,你是觉得,一直以来这个酒吧都是你一个人在扛?”
“那你说呢?”
“那你走吧!”小鱼儿瞬间翻脸。
阿律有点儿懵了。
“走吧走吧……走啊!走!挖我祖坟去好啦!”小鱼儿变得凶悍,并且不耐烦。
阿律起身,但他似乎还想说点儿什么。
小鱼儿根本不给机会,一声大吼——“滚啦!”
酒馆门口,之前小鱼儿伸过懒腰的三岔路口。
这会儿,阿律正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只带了几件衣服以及一个画夹和画箱,像无数次出门写生一样,踏上了他的新旅程。
最后一眼,回望这个因为一场爱情,而亲手缔造出来的海边小酒馆。
黑夜中,“海边”的霓虹招牌实在不怎么耀眼,被日晒雨淋的LOGO也近乎斑驳,还有一行蓝色字样的小诗,文字勉强可以分辨,那上面写的是——没有海的海边,有酒,有酒的地方,有爱。
突然,一种希望被挫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不应该属于这里的,这里也并不属于他。
永远是这样,一种你看不上的生活,你也不会被这样的生活所眷顾。
谁把谁真的当真?谁为谁心碎?谁是谁唯一的人?
一切的一切,到了最后,终将化为泡影流沙。
当的一声,时钟敲过了十二点。
据说是全年最好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