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看到苏熙的消息表现的很是平静,老爷子表示这些年,看的开了。大国小国之间打打和和也是正常,只是西凉王这次第一次用这么卑微的姿态,甚至愿意奉上独生女儿求和,这其间的心思,倒是费尽思量。
西凉王是弑兄即位,据说后来因此遭了报应,膝下只有一个独女,再无其他的孩子。
我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揉着肚子叹息:“倘若西凉王真的姿态卑微和亲求和,陛下不可能有拒绝的理由,要是江行知那回事能明面上提出来也罢,可偏偏——”
软禁质子的府邸在他离开长安城当晚就化成灰烬,所有证据灰飞烟灭,火堆中两具尸体,而江行知在长安时候一直都是以假面示人,除了那个真的书语的证词,没有旁的证据能证明他就是阿莫尔,可是书语一个小厮,人微言轻,西凉人根本不可能把他的证词当一回事。这件事情倘若提出来对于两边来说拿出确凿证据来证明都很艰难,双方心照不宣地选择难得糊涂。
大华对外宣布江行知因为恶疾已死,宣布质子阿莫尔住宅失火,丧身火海。
我爹吧唧了口烟斗,突然说道:“如玉,其实,其实爹真的,不甘心啊!”
庚寅溃败时候西凉兵猖獗如同妖魔,赵家三代苦心经营化为灰烬。
我爹抽抽鼻子,“我真的不甘心,你叔叔你伯伯你爷爷还有你刚刚三个月身孕的婶子,都被一把火烧得面目全非,临霜满天飞的都是骨灰啊。以前我一直跟你娘说,活着要跟她睡一个被窝死了躺一个棺材,可是现如今,我连她的尸体都找不着!”
椅子的扶手被我爹用力抓的出现了几道裂痕。我拉住我爹的手,手放在他胸口上给他顺了顺气,我爹勉强抬头冲我笑笑,顺手摸了摸我的肚子,“如玉呀,生个女孩儿吧。”
“您老不一直想要一个男娃嘛?”
“苏少银冲我说,外孙女长得像外婆,”他挠头一笑,“这人老了就越发没出息了,哎,这让我怎么说呢,如玉,我想你娘了。”
我无奈道:“苏少银的话你也信,他还说他孙儿是财神身边的胖娃娃转世呢。”我顿了顿,接着说道,“倘若你真想我娘,我去把我娘那件衣服拿出来穿上给你看,可好?”
我爹点头:“哎,好,快去!”
半个月后,西凉退出临霜的消息和西凉的求和信一起送到,苏熙写信给我说征西军准备班师回朝,还说依旧没找到陈留名,我让他留下副将率领赵家军镇守临霜,等陈留名自己回来,而他自己随征西军回长安。
苏家夫人每天早中晚三次来我家闹腾,我爹一看到苏家夫人就如同看到了索命厉鬼般东躲西窜,我也头疼的扛不住,只能应了下来,但是不确定苏熙是否会答应我。
几天后我挺着已经有些明显的肚子去城外接苏熙,意外看到了鼻青眼肿的苏少银,我拱手冲他打招呼,苏少银跟我笑笑,牵动了伤口,疼得呲牙裂嘴。
我挤眉弄眼嘲笑他:“苏大人这打扮可真是别致。”
他穿了一身极其显眼的嫩绿色袍子,活像一颗大白菜,苏少银欲哭无泪,“我说小将军,我们两家是这么多年的邻居,我家那档子事情你也是晓得的,如此嘲笑我未免不厚道。”
我压抑着笑,忍得表情都扭曲了。
苏熙当年同家里承认是断袖,苏少银大发雷霆将他赶出家门,苏熙这一走就是三四年,不曾踏入苏府一步,苏夫人因为思念小儿子,所以战斗力变得越来越彪悍,近两年来将苏少银活生生折腾的惧内如虎。如今他这番打扮又是这副模样出现在迎接征西军的城门口,不用想就知道被谁逼的。
过了会儿,城门突然涌出大队的人马,禁军侍卫整齐地在路两边列开,看起来整齐威武。
禁军侍卫长看到我和苏少银,过来打了个招呼,我顺口问他这是什么架势,征西军这胜仗打的不大不小,根本用不着这种排场。
侍卫长道:“陛下说,西凉和亲的队伍和征西军一起来的,陛下下旨要既可将他们接入皇宫,免得……免得……误伤。”
苏少银皱着眉毛摇头:“他们未免太着急了吧,难道这送的不是和亲公主而是毒药?”
我懒得想那么多,只回头招呼赵可,“给我去买几框子臭鸡蛋去,发给路边的百姓,就说西凉来求和了,让他们看着办!”
“赵将军,这……这……”
我笑眯眯看着他,“这什么这,你听见什么了吗?”
侍卫长泪崩向淫威妥协,“卑职什么都没有听见!”
苏少银咳嗽两声,从袖子里掏出荷包递给赵可,道:“多买点,路宁巷里的鸡蛋最多最便宜,报我的名字准给你便宜,快去快回,他们快到了。”
征西军浩浩荡荡的队伍开进视线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苏熙和柯九,胡默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出现在广阔平坦的道路上,三人果不其然第一眼就看到了我身边穿的像一颗青菜的苏少银,脸上露出一模一样的嫌弃表情。
苏熙在我身边下了马,柯九和胡默只冲我打了个招呼就继续朝皇宫的方向赶去,他们得先去含元殿汇报战况。
我和苏熙说了会儿话,然后就看到西凉使节的队伍和被他们火急火燎塞来的公主。
隔着一层纱幔看去,只看到那公主一身红衣,看背影倒是像个美人,苏熙叹了一声,说,“她是作为战利品嫁过来的,只是这次终究只是小胜,西凉王摆出如此卑微的姿态,未免——”
“太过了。”我借口道。
“是。”苏熙回答。
“我早已经写信令加强临霜边防,警戒范围往西推进二十里。”我对苏熙道,“不必太担心。”
苏熙眯着眼睛笑:“小姐果然是小姐。”
“少拍马屁,你还是快些回去讨好你爹娘吧。”我指指在前边气呼呼地走着的苏少银,“明日来我府里,我有事情同你商量。”
这天晚上,华南屏下旨三品以上官员到长寿宫参加宫宴,为西凉公主殿下接风洗尘,我正庆幸我官职不够,转头看到我爹眨巴着眼睛看着我,才想起我爹还挂着大将军的空衔。
晚宴时候,无力地坐在我爹的位置上,我眼观鼻鼻观心不注意其他的,生怕心念一动直接抢了外边禁军的刀将那头坐着的西凉公主砍了。
长寿宫内歌舞升平,站在我身后布菜的两个宫女低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你说那西凉公主千里迢迢过来,不是傻吗?嫁这么远以后的日子指不定多苦呢!”
“你懂什么,陛下后宫里空无一人,她嫁给陛下,就算不是皇后,又有谁能欺负她?再说,倘若她生个儿子,那——”
“嘘——”
我抬眼看向西凉公主的方向,诧异发现她正若有所思盯着我,我乍一看觉得她模样有些眼熟,兴许是跟阿莫尔是表兄妹的关系所以模样有相似之处吧。
这时候长公主悄悄从对面的座位溜了过来,挡住了我的视线,小心戳我一下,“唉,赵如玉,半个月没见,你怎么胖了?”
我低头看了看肚子,拱手道:“最近是有些发福了。”
她嘟着嘴巴显得特别不乐意。“你再胖下去我……我就不要你了!”
华南屏在上边看着她咳嗽一声,轻轻唤了一声:“念玥。”
长公主害怕得一缩脖子,僵硬的挺胸抬头摆出公主的架势乖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听说她因为上次偷跑出去的事,回来之后被华南屏好一顿训斥,罚抄了三百遍的淑女守则,如今看起来,此言不虚啊。
长公主的座位挨着西凉公主,我看到她坐回去之后狠狠瞪了那西凉公主一眼,说道,“你再看她一眼本宫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顿时扶额叹息,看来陛下罚她抄写的那几百遍的书根本没什么效果。
我本以为那西凉公主在异国他乡会忍下长公主的任性蛮横,熟料那红衣西凉公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说挖谁的眼珠子!”
长公主看事情闹大了,赶紧端正坐好,无辜地睁大眼睛看着众人,可爱天真得像只白兔子。她小声嘟囔了下,“本宫才没有怪你在看赵将军呢!”
“谁看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罗刹鬼!”西凉公主恨恨瞪了我一眼,美人被愤怒气的脸蛋都走了形,一点都不赏心悦目了。我叹息一声低头喝茶。
西凉公主身后的侍女劝她,可她却不听,“她不过就是个丑八怪,你们干嘛拦着我不许我说她,赵家不过就是大华的一条狗,倘若以后我当了皇后,她就是我的狗,况且他们赵家如今老的老,弱的弱,用不了两天就得死光光。”
我坐在位置上开始怀疑西凉王送这公主来是不是因为受不了她了所以祸水东引。
苏少银爽朗地哈哈大笑,眼睛里闪烁着阴险的光芒,他接话道,“西凉的公主殿下,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如玉可是怀着身孕,过些日子小小赵将军出世了,赵家不照样能兴盛起来吗?”
西凉公主高傲地仰着下巴嗤之以鼻,“她男人都死了,谁知道她怎么怀上的孩子,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这句话掷地有声,在喧闹的长寿宫中愣是吼出了回音的效果。
周围气氛瞬间冷了几分,一直在默默看戏的华南屏琥珀色眼眸里的温度简直如数九寒冬一般,周围气氛安静地诡异,连呼吸声都清浅不可闻。
我只低头笑了笑,这种话我是听得多了,所以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这却是有人敢第一次在我面前嚼舌头,不免有些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