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张行俭喝着,谈着,时而又陷入沉思。忽然,他头一抬,看见壁上的这幅《寒菊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张行俭觉得奇怪,这画天天与他们见面,自来长安,住进这宅子之后,也不知二哥仔细地看了它多少遍,这刻为何还呆呆地看它呢?
“二哥……二哥!”张行俭准备问黄巢了。
但是,喊了他几声,他没有答腔,仍然看个不停。张行俭知道,哥哥是有心事,正在深思什么重要的事情呢。不必打扰他了,所以马上就住了口。
“小虎,将笔砚取来。”
张行俭听哥哥要纸笔,而小虎这刻刚好不在身边,他立即起身去房间里拿来了。
“二哥,纸笔拿来了。”
“呵……好。”
黄巢铺开长笺,提笔一挥而就,写了一首七绝。诗曰: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诗写好后,稍望了望,又添了个题:《不第后赋菊》。
张行俭在一旁,先只觉得这诗气势雄浑,语言奔放。铿锵有力,再仔细一看,一想,哎呀,这是我二哥踌躇满志,誓欲推翻这李家朝廷的豪迈的宣言书!一点也不错,张行俭极聪明,他没有猜错。
黄巢刚放下笔,忽然听得“砰”的一声,大门被谁踢开了。他俩虽没有立即起身,但为武者的一种本能,使他俩不约而同地都由各自的眼睛里向大门方向射去了两道电光。
还好,他们看清了,破门而入的是罗隐。
“快!”
“怎么啦!”黄巢见罗隐上气不接下气,忙问道。
罗隐心急如焚,回不出话来了,只是一个劲地喊:“快……快……快快快!”
又过了一会,罗隐定了定神,才把话说清楚:“二位有所不知,自昨晚中使至刘相府宣敕之后,你们回来了,不知道外面情形,夜里有八九百举子对皇上复使新状元下第的事极为不满,知道这乃是朝中大阉与奸相们作的祟,于是,人集心齐,五更天去了大明宫端门请愿上书去了。皇上知道此事并看了吾等所上疏之后,动了圣怒,说这是黄巢与一些举子朋比为党,煽动闹事,随即着中使往京兆府宣敕,令京兆尹温璋:将黄巢打入死狱!”
“此话当真?”张行俭问。
“真的。太阳有旗杆高时,吾等由丹凤门散掉之后,就分头去探听消息了,这话是由陆龟蒙见到河东举子赵非熊时听来的,而赵非熊是听他的一个在京兆府当府吏的舅舅告诉他的。没有错,你二位赶快收拾一下,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孟德,你看这事如何处置?”黄巢不动声色,冷静地问张行俭。
“二哥,咱就依罗隐的话,赶快出城。”
“不行,咱这一走,刘相公必然受累,至于温京兆,皇上大约也不会饶了他的。”
皮日休等在城门左边也不过只待了一刻,只见黄巢、张行俭已远远地来了。不一会,走近了。黄巢、张行俭心中有数,看见他们之后,没有下马,也没有开口讲话,只在马上双手打了一拱。皮日休等会意,也没有说话,各人皆回揖了一下。尔后,目送两人骑马出城了。
黄巢、张行俭走后,皮日休等三人仍然没有离开这里,他们不放心,怕后面有京兆府或别的什么衙门的军校,因上门捕人不得,会追出城去,就呆在城门左边,一直往下午等了。
来自五湖四海的举子中的八九百人,说来也真是人集心齐,昨晚听说状元黄巢被复下第,敕令逐出长安,纷纷打抱不平,今晨五更就齐集于丹凤门外请愿上书。他们以为皇上知道了他们齐集请愿之后,多少都要减轻一点对黄巢的处分。故尔,当宫内出来了两位较有身份的内官,劝说了他们好半天之后,大家都散掉了。
但散掉之后,不到两个时辰,一条对黄巢的处置比昨日更变本加厉的消息在他们当中又传开了,这简直使他们气愤到了极点。午饭刚过,人群又一次涌向了大明宫端门。这一次比早晨来的人数要多一倍,有将近两千人。怎么请愿的举子又多起来了?不是举子多起来了,因为是白天,看热闹的人也来了。今日风和日丽,虽没有南风送,嘈杂声还是到了懿宗的耳边。
皇上震怒了,着一小太监将那两位早晨去端门外劝说举子的内官叫来之后,大声呵斥道:“早晨令尔等去端门外劝说那些闹事的举子散开,到这刻几个时辰下来了还劝不走!尔等有何用处!”
两个内官扑地朝下一跪,伏地说:“陛下……”。
“不用说了!尔等是存心叫朕耳边不得清静怎么着?”
“陛下,早晨奴才出了宫门,没有费半个时辰,就将众举子劝说遣散了。这刻是他们于午饭后第二次集结来了。”
“第二次来?”
“陛下,早上令京兆府将黄巢打入死狱的诏书下了之后,不过一个时辰,长安城不少人都已知道了。至午时,京城舆论嚣然称屈,人群纷纷往端门跑来。
“聚众闹事,以为就可以要挟朕了?好,再去京兆府宣旨,抓捕黄巢,立刻杖杀!”
“陛下,京兆府不必去了。”
懿宗一看,是杨复恭在说话,觉得奇怪,他什么时候来的?就问他道:“卿何时进来的?”
“陛下,奴才进来已有好一会了,适才因见皇上为宫门外举子喧闹事而动怒,奴才没有敢讲话。”
“噢,是这样的。卿适才讲,京兆府不必去了,此话什么意思?”
“京兆尹忤旨,今日上午他并未派人去捕拿黄巢,复反还上疏,坚主复黄巢进士及第。”
懿宗大怒,“爱卿立即草拟诏书,务必拿住黄巢,即刻处死。”
杨复恭刚要下去草敕,忽然看见又来了一个殿前值班太监,进来就与皇上:“陛下,适才政事堂当值连来报两次,一是报说十名神策小将,因去黄巢住处捕拿不得,遂迫出京城,然于潼关外三十里处,黄巢非但拒捕,而且杀死神策军将八人。”
“啊……”懿宗觉得御座似乎晃了一下,手脚不免浮动。
值班太监接着禀道:“二报说,适才有一刺客漫高入路相府,潜入路相公书房,错将在相府为客的侍御史王华当路相公刺杀了。并当场留条,条上写道:‘杀人者,誓与李家皇帝为敌之黄巢也!’”
【鸡叫岩】
黄巢起义,专门收拾恶人。他杀到哪里,总是查访清楚然后下手。有一天,黄巢率领起义人马快杀到鸡叫岩了。他先安了营,扎了寨,便只带了几个人,化了装,出来查访。
开头,他装成一个大财佬,穿绸挎缎,前呼后拥的,说是害怕黄巢杀来,要逃反过关卡。关卡上的官兵,看见他阔洒洒的样子,同时像他这样过卡的财佬倌也不止一个了,就讨了点酒钱,恭恭敬敬地让他们过去了。
过了关卡,黄巢找了个僻静地方,把人分散。自己装成一个零星客(即卖杂货的货郎),摇着小鼓,“膨咚膨咚”向村里走来。
他一进村,就碰到一个后生在望呀望的。黄巢上前问道:“伙计,你在望什么呀?是不是要买点零星东西?挖耳、火镰、烟袋嘴子,样样有,要吗?”
后生看了看这位零星客,摇摇头,细声细气地问道:“客呀客,你走得宽,可晓得黄巢快到了吗?”
黄巢说:“你问他做什么?”
后生说:“唉,手磨短了,心磨碎了,大王再不来呀,我们的气要磨断了!”
黄巢说:“快来了,快来了,到了大门口了。不过,听说黄巢顶喜欢舞快刀的后生,你呢?”
后生说:“我有快刀,我就去磨。”说罢就磨刀去了。
黄巢又向前走,碰到一位嫂子,那位嫂子也在望呀望的。黄巢上前问道:“这位嫂子,你在望什么呀?是不是要买些零星东西?针、线、篦子、梳,样样都有,要吗?”
嫂子看了看这位零星客,摇摇头,细声细气地问道:“客呀客,你走得宽,可晓得黄巢快到了吗?”
黄巢说:“你问他做什么?”
嫂子说:“唉,衣衫变了筋了,肠子贴了背了,大王再不来呀,我们要上吊了!”
黄巢说:“快来了,快来了,他们到了大门口了。不过,听说黄巢顶尊敬舞锄头的嫂子,你呢?”
嫂子说:“我有锄头,我就去整好。”说罢,她就整锄头去了。
黄巢又往前走,碰到一位老汉在路上走来走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黄巢仔细一看,只见那个老汉一手粗茧,满额的皱纹,是个劳累了一世的种田人。黄巢喜欢这号人,但不晓得他为什么那么着急,就上前恭恭敬敬地问道:“老伯伯,你为什么这样着急呢?”
老汉一看,是位零星客,就细声细气地说:“客呀客,你走得宽,可晓得黄巢今天能到吗?”
黄巢一听,心想:“奇怪!他怎么知道我今天到呢?是不是这回私访走漏了消息?”他没有声张,还是告诉老汉:“听说黄巢快来了,到了大门口了。”
老汉说:“唉,还在大门口!今晚不来,‘狼’从后门走了!”
黄巢晓得“狼”是指那些恶人,就追问一句:“真的‘狼’要走了?”
老汉却好象没有听见,又像热锅上的蚂蚁,急急地走来走去,一句话也不说了。
黄巢看在眼里,想了一下,对老汉说:“老伯呀,你看我能捉‘狼’吗?”
老汉仔细把黄巢端详打量,突然“啊呀”一声,一扑就跪在地上,口里喊道:“大王,大王!”
黄巢说:“你怎么认得我呢?”
老汉说:“说来话长咧!我前回到县里看女儿,城门口贴有大王的画像啊!他们绘影图形说要捉你,我当时就跟几个合适的人说,你老人家带这么多兵,杀得他们鸡飞鹅叫,哪里会捉得到你老人家咧!他们是搽粉进棺材──死要面子,来哄我们老百姓啊!可没有想到那张鬼布告倒帮了我一点忙,使我今天能认出你老人家啦!”
黄巢把老汉扶起来说:“好吧,既然你晓得了我的名字,那我们不妨交个朋友。老伯呀,你的尊姓大名呢?”
老汉说:“大王,交朋友不敢当。讲起我的名字来嘛,取笑得很。人家见我爱讲直话,常常冲撞别人,就送我一个浑号,叫土地老子。”
黄巢说:“土地老子,名字不错啦!既是土地老子,就要替地方上办点事哪!”
“说来是应该的。不过我能替地方上办得什么事啊?”
黄巢笑了笑,说:“土地老伯,不要急嘛!我先问你,你刚才说我今夜不来,‘狼’要从后门跑了,可是真的?”
土地老子说:“是啊!”接着就把恶人打算第二天逃走的消息告诉了黄巢。
“黄巢高兴地说:“土地老伯,你能把那个磨刀的后生和那个舞锄头的嫂子找来吗?”
土地老子飞快地把那后生和嫂子找来了。那后生提着雪亮的刀,嫂子扛着锋快的锄头。
黄巢说:“大嫂,请你邀集舞锄头的姐妹们,今晚就去把这里的后路挖断。”接着又吩咐那后生:“伙计,你去邀舞刀的后生,替她们保镖。”后生和那嫂子飞快地去做了。
黄巢转身对老汉说;“你嘛!还是做你的土地老子。告诉地方上所有的好人,今晚每家门口点一柱香,鸡不叫不要出门,千万不要让那些‘狼’晓得了。”
当晚半夜过后,忽然三声炮响,杀声震天,黄巢的兵马杀奔过来了。官兵向后面逃,后路截断了,吓得他们像一群挨打的鸭子──乱窜。黄巢的兵马一个大包抄,那些平时作威作福的官兵,杀的被杀,捉的被捉,投降的投降,一下子就被收拾完了。接着,黄巢又收拾那些地方上的恶人。那些家伙想逃,看到逃不脱,又缩到屋里了。黄巢的兵马就连夜挨家挨户清查,门口有香火的,他们门都不进;门口没有香火的,冲进门去,捉到就杀。结果,杀的尽是恶人,没有杀错一个好人。人们说:“黄巢造反,在数者难逃。”原来他有这么个“数”啦。
黄巢那晚带着兵马,把这一带的恶人收拾完了的时候,鸡还没有叫,就找个地方歇息。说来也巧,歇息的地方就在土地老子屋门口一带。这时,土地老子从窗子上钻个小孔,向外面看着。他看见大队人马在屋门外歇息,千百支火把照得外面通明透亮。隔门口不远有位威风凛凛的大王,正是黄巢。他就喊:“大王!大王!”黄巢一听,晓得是土地老子在喊他,就向屋门口走来。
土地老子看到黄巢来了,欢喜得直捋胡子,但是没有开门。
黄巢说:“‘狼’都收拾完了,你怎么不开门出来呢?”
土地老子说:“大王,你早先说怕误伤好人,告诉我们鸡叫封刀以后再出来。我们得等鸡叫了,大王封了刀,才好开门欢迎大王。”
黄巢说:“原来如此,我原先估计也要到鸡叫才能将恶人斩尽杀绝,现在早就收拾完了,等到鸡叫,老百姓闷在屋里多么不方便!你有什么办法吗?”
土地老子说;“我试试看吧!”说罢,就“果介歌,果介歌”地装起鸡叫来。他这一叫,把附近的鸡都引叫了。人们一听到鸡叫,晓得把恶人收拾完了,黄巢封了刀,就一轰冲出门来,爆竹喧天地欢迎黄巢。
因为这地方发生过土地老子装鸡叫和黄巢封刀的故事,人们就把这地方喊成“鸡叫岩”了。
黄巢是一个儒生,出身于一个靠贩运私盐暴利发财的富裕家庭,殷实的家底使得黄巢自小就有条件苦读儒经,以求晋身官场,却屡次科举均以落第告终。他极端的复仇心理也促使他在战争中对社会不加选择地实施了破坏政策,黄巢称帝后,士兵则如同明火执杖的强盗一般在长安街头杀人越货,争抢美女,殴打平民,到处扰民。几个月后,出现粮荒,长安城里一片混乱。这些都为他日后的失败埋下了祸根。但是黄巢敢于起兵反抗腐败的唐王朝,为百姓除害,并一度称帝,也算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