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千古一伤怀:名士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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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宁徽宗 半身荣华赴凄凉(1)

【宋徽宗幽会李师师】

进入夏季以来,东京城里到处是一片虚饰的太平景象,宫里宫外,处处歌舞升平。酒肆歌楼,比比皆是,茶铺客合,鳞次栉比,各色人等纷至沓来。今日汴京的热闹,远胜过当年的秦淮六朝金粉之地。

商贾多,闲人多,竞奢华、斗豪富者也就多了起来,应运而生的便是青楼的生意迅速火了起来。一时间,青楼舞榭、花街柳巷竟如雨后野草,满东京城里到处破土而出,抽芽开花。大批的艺妓、粉头等烟花女子云集京师。

这时,名噪东京城的花魁之最当数色艺双绝的李师师。她不仅容颜娇媚,才艺超绝,而且性情刚烈,慷慨飞扬,有男子英气,以任侠豪迈名倾一时,时人号称“飞将军”。京城里流传一首诗谣,单赞李师师道:“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春楼道。看遍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再说那徽宗皇帝,天生一个风流种子。这些日子西线战事捷报频传,朝臣们相安无事,国库里有花不完的银子,便一天到晚声色犬马,耽于宫室苑囿之乐。既爱奇花怪石,珍禽异兽,更是一天也离不了新鲜女色。虽说后宫之中佳丽如云,每日泡在温柔乡里,轻歌曼舞,左偎右抱,但日子久了,也渐生厌烦情绪。他在闲暇的时候就沉思:朕身为天子,君临天下,四海之内,莫非己有。如今天下太平,就应尽享天下美色,哪里能被一个小小的宫苑所羁绊呢!于是他便谋划着要像在藩邸时那样,微行出宫,玩乐于市井里巷,采些山花野味。这时候,徽宗的亲信侍从张迪,已升为内押班。他在未入宫前,曾是东京城内有名的狎客,来往于京城各大坊曲之间就如串亲访友一般,很是熟悉。

李妈妈处自然也是常客,有事没事常去串串门,打情骂俏,竟似一家人儿似的。这些日子听得外面哄传李师师色艺绝伦,又窥知徽宗帝久有寻花问柳之心,便有意买好,不断在徽宗帝面前吹风,极言陇西李氏如何美艳无比,才艺如何卓尔不群,又是如何清高孤傲,虽身居青楼,却能出污泥而不染,至今仍是冰清玉洁。末了又竭力煽惑道:“天生尤物,只等天子享用,此乃天意呀。”一席话,只说得徽宗心荡神摇,六神无主。

第二天早朝刚罢,宋徽宗便命李迪从内府支取紫绒二匹,霞蚝二端,瑟瑟珠二颗,白金二十镒,送往镇安坊李妈妈处,谎称有江南大富商赵乙,献上薄礼,愿今夜到府上一叙。那李妈妈何曾见过如此贵重的见面礼,喜不自胜,当下连连答应。

入夜之后,喧嚣沸腾了一天的东京城,渐渐沉寂下来,街面上行人极少,显得空荡荡的。偶尔走过一两个挑着灯笼的巡夜更夫,断断续续地敲着梆子,有气无力地喊几声。大街两侧的店铺作坊,大都关门闭户,间或有几个卖夜宵、卖炊饼的,尽管吆吆喝喝,极力兜揽生意,仍是摊前冷落,很少有人驻足。此时,有三四十名仆役拥着一乘蓝布小轿,在黑黢黢的街道上疾行而来。转过一座石坊,一行人等避开大街,折向一条东西小巷,七弯八拐,转出东华门,再徐行约二里许,便来到了镇安坊李妈妈坊曲附近。小轿落地,几个仆役抢上前去褰起轿帘,一个中年商人从轿内走出,他大概年约三旬左右,身量高挑,面孔白净,着一袭蓝绸圆领长衫,戴一顶月白色葛巾,手持一柄牙骨折扇,此人正是换了便装的徽宗赵佶。

他麾止众人,单让张迪带路,翔步来到李妈妈门前。这是一个坐东向西的独门庭院,大门三楹,青砖碧瓦,石阶白墙,两盏不大的红纱灯笼悬于门楣两侧,在夜风轻拂中微微悠荡。进入大门,但见不大的庭院里曲槛雕栏,奇石修竹,布列讲究,井然有序。沿回廊走去,正北便是青灰色瓦房,虽说已是陈年老屋,却是一溜儿绮窗绣户。透过窗纱,各房内灯烛摇曳,明灭可见。

李妈妈见张迪带来一位颇有身份的官人进来,知道是那位富商赵乙来了,急忙满脸堆笑地把他迎进堂屋,一面沏泡龙井香茶,一面絮絮叨叨地嘘寒问暖。一会儿,丫环捧上时鲜水果,一盘香雪藕,一盘水晶梨,一盘硕大如卵的新鲜红枣,皆是往时达官贵人们来时所未供奉。徽宗亦觉新奇,便一样果品拣了一枚,一面细细地品尝,一面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屋内陈设。但见坐榻尽是雕花香楠木,坐褥尽铺锦绣,四壁疏朗有序地挂着几幅名贤书画,壁脚红木花架上,摆放几盆巧松幽兰,室内一阵阵淡淡的花香便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想不到一位烟花女子的客房,竟是如此华而不俗,清淡高雅,徽宗甚觉诧异。李妈妈惟恐慢待了客人,一旁问这问那。

“相公贵庚?仙乡何处?是做什么生意的?”

徽宗今夜意兴闲适,似乎并不嫌聒噪,一面打量着四周,一面按着预想的话题一一应答。如此款洽良久,仍不见李师师出来拜见。张迪侍立一旁,自觉无趣,便先自找个借口,告退出去。又过了盏茶工夫,李妈妈引着徽宗来到一个小轩之中,这里又是另一种景致。秩几临窗,缥缃为帘,窗外新篁,参差弄影。徽宗帝兀自坐着,只一个老婆子陪在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不免心生烦躁。

正在此时,忽然缃帘一掀,一个娉娉婷婷的少女悄然而入。徽宗连忙欠身,准备施礼,李妈妈一旁赶紧止住,赔笑说:“官人安坐,这是我家丫头晴雪姑娘,非是师师。”徽宗一时窘迫,只好顺手拾起案上折扇摇来摇去。晴雪拿眼瞄了一下徽宗,抿嘴一笑,附在李妈妈耳边嘀咕了几句,便退出轩外。又待片刻,李妈妈邀徽宗来到后堂。

屋内早已摆好各色肴馔,有鹿炙、鸡酢、鱼脍、羊羹等,饭食为香稻米。未见到李师师,徽宗哪有心思吃饭,况且整日在宫中,什么山珍海味、名厨大菜没吃过,为应光景,只得马马虎虎吃了几口。饭后,又是吃茶、说话,终不见李师师露面。徽宗不觉心下犯疑,李妈妈又请他到浴室洗浴,徽宗推辞,李妈妈在其耳边轻声道:“我这女儿生性喜欢洁净,请不要违背她的意思。”徽宗不得已,只好跟着她来到小楼浴室中洗浴。洗完之后,李妈妈又带他来到一处密室。徽宗进门之后,只见除了亮着一盏灯之外,室内空空,全无师师的踪影。他心下更加狐疑,虽说怒气升腾,又不便发作,只好斜倚在绣榻间耐心等待。又过了许久,珠帘掀动,李妈妈挽扶着一妙龄女子而入。徽宗但觉眼前霍然一亮。这名女子年龄大约在二十上下,面色白皙如凝脂,乌发蓬松漆亮,淡妆不施脂粉。身穿玄素色的绢衣绸裙,披一藕荷色斗篷。似是新浴刚罢,竟如出水美蓉一般。徽宗看得呆了,世上竟有这等丽人。他几年来广选天下美色,后宫中可谓美女云集。但与眼前这个美人胚子相比,简直成了一群用绫罗绸缎包裹着的俗物。真个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他赶忙从绣榻上站起来,意欲趋前答话。谁知这李师师只是随便瞥了他一眼,似不屑一顾,并不前来施礼,态度很是傲慢。李妈妈看到这种情况,赶紧赔礼,对徽宗耳语道:“这孩子从小娇纵惯了,刚强自负,请不要见怪。”

徽宗并不在意,只是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便又借着摇曳的烛光,凝睇细看,更觉幽姿淡远,闪烁惊眸,就是瑶台琼姬下凡,也不过如此。便搭讪着问道:“大姐芳龄几何?”李师师冷冰冰一副面孔,并不作答,连问几次,师师竟起身离去,在远端一张案几旁坐下。李妈妈更加惶恐,斜了师师一眼,又附在徽宗耳边小声说:“这孩子喜好静坐,不苟言笑,有唐突大官人之处,请多包涵。”说罢,放下帷帐,赶紧抽身离去。这边李妈妈刚走,那里李师师便站了起来,一声儿也不言语。除去外边玄素褐袄,只穿一身轻罗薄衫,将衫袖轻轻上挽,酥胸高耸,皓腕如雪,款移莲步,来到东厢壁下,从墙上取下一面古琴。

徽宗傻坐在那里,不眨眼地看着,不由得内心燥热,想入非非,恨不得一把将师师拉入怀中。但一看她那像敷了一层冷霜的面容,又不禁心中一凛。心想这是第一次会面,不可造次,只得强按下心猿意马。此时李师师已稳坐入案几一端的杌凳上,将琴调好,奏起了古曲《平沙雁落》。时而快抚急弹,琴声如穿云裂石,雁唳风啸;时而又轻拢慢捻,琴声悠扬,流韵清远。徽宗一旁倾耳静听,如醉如痴,右手在腿上轻轻叩击着节拍,不时地叫一声好,竟忘记了身在何处。一曲终了,再弹一曲,等到三曲奏罢,已到了天亮的时候了。师师起身披衣,也不告辞,就离去了。李妈妈听得曲终,急忙跑进来,为客人送上杏酥饮、枣糕、佑憋等各种早点。徽宗饮罢几杯,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

张迪等内侍从行数十人,一直守候在坊曲外,见皇上出来,赶紧搀扶上轿,前后簇拥着赶回宫中。等到徽宗走后,李妈妈来到师师卧室,面露愠色埋怨道:“人家大官人馈赠重礼,来到又礼数周全,你怎么能如此冷落人家?亏得这官人好性情儿,若不还不知闹出什么事儿呢。”师师已在梳洗,正没好气儿,听了这话,一时火起,杏眼圆睁,双腮飞红,怒声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重利轻义的奸商,靠狡诈机变骗了些黑钱的俗物。我还能怎么待他?看妈妈面上献他几支曲儿已经算是不错了。”李妈妈见师师发怒,只得无可奈何地笑笑说:“好好好,你这女儿,倒胜过铁骨铮铮的汉子,以你的性情,倒应该到御史台当个犯颜敢谏的官儿,也是咱老百姓的福气。”直说得李师师扑哧一笑,火气全消。

宋徽宗微服访行院一事,做得够机密了,除了张迪等几十个随行侍从,连宫里的侍女、太监,无一人知晓,更不用说满朝文武、王公大臣了。可俗话说得好,欲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墙打八遍还透风。没过几天,这事便漏了风,东京城里人言藉藉,街谈巷议,闹得沸沸扬扬。

这事很快传到了李妈妈耳朵里,这老婆子一听那日来的赵乙,原来就是位居九五之尊的当今天子,就如焦雷轰顶一般,直惊得周身颤栗,面呈灰白。细想想那日徽宗所受的冷落和慢怠,就像一瓢冰水从头灌到脚后跟,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越思量越害怕,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李师师闻声赶来,问是何事。李妈妈强忍住涕泣,呜咽着说:“女儿有所不知,那晚前来的赵乙大官人,原来竟是真龙天子,当今皇上。圣上驾幸,我家如此失礼,岂不是灭门之祸?可怜我家老老小小几十口人,不是被凌迟,就是被砍头,这可如何是好!”说罢又哭。李师师乍听说赵乙便是当今圣上,也不禁愕然。但念头一转,又觉无妨,静静言道:“常言道,不知者不为过,圣上脑门儿又没粘个帖儿,我们怎么知道他便是万岁爷?以平常客人待之,何罪之有?”

李妈妈说:“话虽如此,但自古皇上眼里容不得沙子,能白白忍下这场屈辱?”李师师将李妈妈扶到一张太师椅上坐定,敷个热毛巾为其擦去泪迹,婉言劝道:“万岁爷既能不顾风险,乔装打扮深夜前来,足见得对妾身有爱怜之心。那夜虽对他屡屡骄慢,但始终未见天颜震怒,更未苦苦纠缠相逼,可见也是个怜香惜玉的风流种子。只是自忖妾命不豫,流落下贱,以不洁之身,玷辱至尊,自己倒觉得无地自容,死有余辜。况且,倘若圣上一时震怒,将我家满门屠戮,追究起来,却是九重天子游幸青楼引起,岂不成为天下笑谈?这正是皇上讳莫如深的事。我料断乎不至获罪,妈妈且放宽心吧。”一席话,说得老婆子破涕为笑,频频点头。